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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風陵渡

(2025-12-14 11:52:59) 下一個

過風陵渡

戴寧生被批鬥後的第二天,他又來到了校治保組辦公室,質問那個像是個負責人的中年人,為什麽不把事情調查清楚就宣布他書寫反動標語讓班上的人來查抄他的東西和召開批鬥會。中年人走過來,不由分說地就給了戴寧生兩記耳光,凶神惡煞地說:

“你敢囂張,到這裏來鬧事!”

戴寧生沒有料到,氣憤地說:“你敢動手打人!我要去告你們!”

第二天,也就是1968年1月4日,戴寧生決定離西安赴京去狀告西安交大治保組。他來到西安火車站,正擠在購票窗口準備買票,班文革小組組長林瑞華帶領著唐雪英、楊金娣、孫榮坤、吳鈞瑞等人來到了戴寧生麵前。

林瑞華說:“你不能走,要和我們回學校去。”

原來,那天上午,戴寧生在宿舍裏做了些去北京的準備,被同寢室的周宏誠看見後向班文革小組報告了。

戴寧生說:“我要去北京告狀!”

林瑞華說:“先回學校去再說。”

林瑞華說,他已向學校要了一輛汽車來接他們。可是他們一群人等了很久也不見車來。林瑞華去打了個電話詢問怎麽回事,得到的回答是,車隊忙不過來,要他們耐心等待。就這樣,他們從上午不到11點一直等到下午一點多,終於一輛西安交大的大客車來接他們了。司機嘟囔著說:“忙死人啦,飯都沒顧上吃!”他們上了車,戴寧生一人坐在離司機不遠的前麵。其他人都坐在客車的後麵。

車從火車站開出,沿解放路向南,出了和平門,東拐,順著鹹寧路向西交大駛去。那時的鹹寧路,走汽車的快車道和騎自行車的慢車道沒有用安全島隔開。路中間隻有幾道日久磨損了的斷斷續續的行車線分開東行和西行的車輛以及汽車和自行車的車道。距離西交大和對門的興慶公園幾百米的地方是一個下坡。

戴寧生坐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前方。忽然,他看到前方對麵的慢車道上一輛西行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地迎麵越過西行的快車道,來到了戴寧生所在的這輛東行的客車前麵。說時遲那時快,一秒鍾後那輛自行車就撞上了客車前麵的大玻璃。騎車的人穿著陝西農民的棉襖棉褲,他大概是剛剛學會騎車,惶恐之中,鬼使神差地從西行的路北邊飄到了東行的路南邊,撞上了飛馳下坡的這輛大客車。戴寧生清楚地看到撞到車玻璃時的那一刻他的兩隻放大的瞳孔,那臨死之前的眼神。頃刻,玻璃上濺滿了鮮血。司機刹住車,撞車的人已躺在了血泊裏了,腦袋裏的漿液也流了出來。這觸目驚心的一幕永遠地嵌刻在了戴寧生的記憶裏。扳著手指數來,這是他活生生撞見的第三個替死鬼了。

林瑞華不得已,帶著一群人步行把戴寧生押送回到了學校的治保組。這群人把戴寧生交給治保組後就離開了。

戴寧生對治保組的人說:“我要到北京去告你們!你們動手打人!你們不做調查,搞欺騙,搞逼供信,冤枉好人!”

治保組的幾個人蠻橫無理地說:“你這個反動學生的案子已轉交你們無線電係革委會去處理了!”說著一個人抓起電話,一邊撥了一通號碼,一邊威脅戴寧生說:“讓我叫人把你給帶走!”

看得出來,他是在亂撥號碼,目的隻是恐嚇戴寧生。恐嚇了一陣後,治保組的人就都離開了。戴寧生一個人在那裏坐了一會兒,沒人來理睬他,隻好自己走出來。那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

戴寧生決定取道山西去北京,他渴望能看一眼風陵渡,還有他喜愛的那首歌中唱的“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呂梁”。【注:電影《我們村裏的年輕人》插曲】當天去北京的客車已經沒有了,他來到西安東站,爬上了一列東行的貨車,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孟塬,然後步行走到了風陵渡。

冬日八九點鍾的風陵渡果然不負戴寧生所望。戴寧生站在風陵渡南岸的高坡上,隻見由北向南的黃河和由西向東的渭河在這裏交匯,有一道明顯的水位差。“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戴寧生眼前的黃河,它載著上流衝瀉下來的一團團泡沫,席卷進渭河的流水,向東奔馳下去。河邊有輪渡的小船,小船過河時雖百般奮鬥,但難免要被湍急的河水衝到斜對麵的下遊去。

河上的南岸和北岸之間隻有一個高高架起的索橋。稀疏的木板鋪設的索橋有四米寬的樣子,兩邊虛設了一些繩索。說那些索橋邊的繩索是虛設的,是因為那些繩索太稀疏了,繩索之間的空隙有幾個人大,所以完全不能起安全保護的作用。索橋上行人頗多,大概都是來往於山西和陝西的當地農民和百姓,有的還拉著架子車。

戴寧生踏上了索橋往北走。一開始他感覺尚可。可是他越往河的中間走去,就越加發現湍急向東奔馳的河水使他產生了錯覺,覺得索橋在往西擺,心裏上就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向東平衡的念頭。戴寧生知道這是錯覺,但他沒法克服這種錯覺。他知道這樣子非常危險,他如情不自禁地向東平衡,就會從索橋邊稀疏的繩索洞中飛到橋外去。他隻好一屁股坐在了索橋上,希望自己能恢複理智。這時,一個拉著架子車正在橋上健步如飛地走著的農民過來對他說:“小夥子,眼睛不要往下看,盯著對岸走就行了!”

戴寧生總算過了索橋,來到山西那邊。他回頭看了一眼動人心魄的風陵渡,心中感到真是不虛此行。其後的山西,運城也好、臨汾也好、太原也好、太行也好,呂梁也好,在他的記憶裏留下的隻有極端的貧困。火車上的食品是憑火車票訂量供應的,旅客們為爭購一塊半死麵的餅吵著搶著,幾乎要打起架來。冬天光禿禿的太行和呂梁使人覺得那不是植物和動物可以生存的地方。

1968年1月6日,戴寧生又來到了北京大姐在北大全齋118那間房子的家。那一天,北京的三姐在南京生下了她的寶貝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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