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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蕭千禧夢 第四章 頂級實驗(10)

(2023-04-10 21:01:39) 下一個

10

呂軍婷確實廚藝一般,最近幾年隨著職務越來越高,下廚的時候越來越少。尤其是兩年前他們的女兒出嫁後,家裏一下子冷清下來,飯食從簡,幾乎全部由章安良負責。

王春燕在廚房忙碌著。

呂軍婷和韓興國聊了一會,覺得自己逐漸上了道兒,就讓章安良去廚房給王春燕打個下手,至少能洗個菜剝個蔥蒜什麽的。她半躺半坐在沙發上,全身放鬆,隻有腦子在高速運轉著。這樣的姿勢讓她能集中所有的精力,特別是在聽高難度科技報告的時候。韓興國完全沉浸在科研項目中,他一五一十地講述著大型射電望遠鏡的建造以及實驗過程。

呂軍婷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除了精通業務,靈活的政治手腕也是重要原因。章安良與呂軍婷一起生活了近30年,一起經曆了很多艱難的事情,多少也有了一些政治智慧,他深知老友此刻有看不到的危險,不得已把夫人請來,看能否給老友指點迷津。

下午一點鍾,王春燕終於把一桌菜做好了。除了糖醋排骨和紅燒魚,還做了幾道家常菜,此外還有早就準備好的兩個涼菜。總之,一桌菜還算豐盛。韓興國開了兩瓶啤酒,給大家一一滿上。

“廚藝好棒。”呂軍婷讚道,“春燕,你家興國娶了你,這輩子有口福了。”

“這一次不敢居功。”王春燕笑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主要是你們帶來的食材太好了。還有章大哥一直在幫忙,否則我做不了這麽快。來,大家嚐嚐吧。”

“感謝大哥和大嫂光臨,咱們一年也聚不上一次。來,咱們幹一杯。”韓興國道。

大家一起碰了一下杯子。

“大嫂,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們家欣玉怎麽樣了?還在德國嗎?”王春燕打聽道。

欣玉是呂軍婷和章安良的女兒。兩年前嫁給了一個高能物理所的博士後,隨後就去了德國漢堡。

“還在。但是過些日子大江要去CERN,好象要做幾個月的實驗吧。”呂軍婷說著,望了丈夫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姑爺姓江,生得人高馬大,他們習慣上稱姑爺為大江。

章安良和呂軍婷也育有一男一女。與韓家不同,章家的第一個孩子是兒子,取名章新棟。新中國的棟梁之才。因為小時候趕上文革,新棟的小學和初中基本沒學習。恢複高考後,新棟考上了湖南大學醫學院,畢業分配後回了北京,行醫幾年後心有不甘,又考上了協和醫科大的研究生,現在還在讀博士。章欣玉跟韓一邁的姐姐韓伊雯同歲,考上了北京醫學院,也就是後來的北京醫科大學。兩年前章欣玉結婚,隨後跟丈夫去了德國。

“那個什麽CERN,是在瑞士吧?”王春燕雖然去了美國幾次,但沒去過歐洲。

“在瑞士和法國的交界吧,離日內瓦不遠。”呂軍婷轉頭望著丈夫。

章安良點頭道:“CERN加速器的大環,直徑有幾十公裏,一半在瑞士,另一半在法國。實驗室總部在瑞士一側。去CERN工作的中國人,一般都住在法國這邊。便宜一些。”

“他們結婚兩年了吧?有孩子了嗎?”

“他們是想要一個,但不知道有沒有。反正最近的信裏還沒說。”呂軍婷道,“就算現在懷上了,將來我也去不了,讓我們親家母去伺候月子吧。我們可以給點兒錢。”

“你就這麽推得一幹二淨?”王春燕打趣道。

“那你讓我怎麽辦?”呂軍婷並不在乎。“我反正走不開。讓老章去?他走了誰做飯?我天天上你們家蹭飯吃?再說了,他一個大老爺們去伺候閨女?他不給添亂就不錯了。給他們小兩口一點錢,是目前最合理的辦法。”

“歐洲產婦沒有坐月子的傳統,隻是休產假。產婦是可以下床的。他們忙不過來,可以請幾個月的保姆,以他們的經濟條件,也負擔得起。”章安良插言道,“欣玉前一段找了個工作。她不是念的醫科麽,在德國找了個獸醫的工作,掙的錢比大江還多一點。他們現在小日子過得不錯。”

“了不起。欣玉這孩子真能幹。”王春燕非常驚訝。周瑤顯然比不上欣玉,將來幫不了兒子。想到這一層,王春燕又沉默不語了。

“欣玉一直能力很強,這一點很象大嫂。”韓興國對妻子道,“我知道你想什麽呢。別瞎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還沒到那一步呢。”

“我操什麽心。小邁的事,我早就懶得管了。唉,不說了。”王春燕對呂軍婷道,“大嫂,興國他們單位那件事兒,他都跟你說了吧?您給把把關。興國在這方麵還不如我,他非常糊塗。我現在也看不明白。”

“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興國,剛才咱們沒說完。隻是鏡子的問題嗎?”

“如果隻是鏡子有問題,那倒簡單了。花點外匯,換成進口的鏡子就是了。那他們也就不至於找我。鏡子隻是主要的探測器。現在是探測器,電子學,模數轉換,在線軟件都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在線數據耦合。因為除了鏡子之外,還有好幾個探測器,比如空間方向校準,還有去本底噪音的,這些數據需要統一,必須有相同的數據結構,不能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現在的情況是,好不容易找了個既沒有雲層又沒有月亮的晚上,趕緊開機,運行兩個小時後,係統就全完蛋了。”

“探測器,電子學,模數轉換,在線分析,以及係統耦合。這些你都行嗎?”呂軍婷關切地問。

韓興國點了點頭。“絕對沒問題。當然我一個人不可能做所有的工作。我需要帶一個50到60人的大組,分成6個小組,每個組管一攤,在我這裏匯總。這也是兩年前我在報告上說的,他們采納了我這個提議,但是沒有用我。”

“鳩占鵲巢。”呂軍婷笑了笑,“常有的事。他們不用你,是不明白你這個位置是重中之重。把問題想簡單了。這麽看,整個工程要推倒重做了?”

“基本上是吧。”

“我明白了。”呂軍婷整理了一下思路。“興國,你們這個國字號的實驗動靜太大,我們都有所耳聞。但現在我們聽到的,是你們要對目前的實驗進行技術升級,搞一個2.0版,而不是推倒重來。”

“這也是我們表麵上的說法。但是明白的人都知道,實際上就是推倒重來。”

“不一樣。”呂軍婷道,“不要小看‘技術升級’這句話。國家這麽困難,批了上億元搞這麽一個國字號項目,真的不容易呀。換句話說,這件事隻能成功,不許失敗。他們很顯然把項目給搞砸了,但是上麵並不清楚。因為上麵決策的人並不懂科研業務,隻聽下麵的匯報。如果上麵知道了,會有什麽結果?浪費了上億的錢,隻換來了滿滿的經驗教訓,這是要按瀆職嚴肅處理的。他們幾個項目領導,該撤職查辦的就得撤職查辦;該判幾年的就得判幾年。興國,你明白嗎?”

韓興國有些迷惑,輕輕搖了搖頭。

“興國呀。你得用用腦子。”章安良急道,“他們上報的時候隱瞞了事實。否則他們會被處理的,輕則一擼到底,重則判刑,掉腦袋也有可能啊。他們能不怕嗎?”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呀?”

“當然有關係。他們現在想讓你給他們擦屁股。”章安良覺得自己說了髒字,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兩位女士。興國,這件事你如果接了,一點好處都沒有。”

“國家的事,總得有人來做吧。”韓興國猶豫不決,“主持國字號的大型實驗工程,也是我們這樣的人一生的夢想啊。”

呂軍婷和章安良相互看了一眼。韓興國果然幼稚得可以。

“興國,你慢慢聽我說。”呂軍婷頓了頓,“我現在說最壞的情況。假設你接了,建所謂的2.0版,推倒了重來。你手下的某一個組沒做好,係統還是有點問題。接下來會有什麽情況發生?”

“把問題找出來。讓係統正常運行不就完了。”韓興國道。

呂軍婷和章安良一起搖頭。

“那他們正好脫手了。”呂軍婷道,“以前所有的問題,現在就都成了你的問題。他們就會把問題如實上報。上麵知道了可能會震怒。那時候一擼到底就是你了。”

韓興國嚇了一跳。“他們跟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這麽幹?”

“他們跟你無冤無仇,你的學識和貢獻是所裏最頂尖的幾個人之一。他們為什麽不給你提正研究員?每次提正研,他們為什麽都要百般刁難?”章安良反問道。

韓興國沉默了。半晌他才說道:“這種情況不太會發生。我主持的工程,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你有自信。我也相信你。”呂軍婷道,“但是事情不能這麽辦。興國,你這是在賭啊,而且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賭。本來好好的,為什麽要把自己置於可能的危險之中呢?最佳的做法,是讓危險根本不存在。”

“大嫂,那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現在也沒主意了。”韓興國一臉苦惱。

“非常簡單:不接。誰願意幹誰去幹。”呂軍婷微微一笑,“你想過這中間的好處嗎?”

韓興國困惑地搖了搖頭。

“這會使你立於不敗之地。”呂軍婷道,“兵法上說: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當然,具體到你們這件事上,沒有敵我之分,隻有利害關係。”

“這句話什麽意思?”王春燕插言道。

“從前善戰的將領,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等待戰勝對手的時機。能不能讓自己不可戰勝,在於自己;而能不能戰勝對手,在於對手是否給了你取勝的機會。”呂軍婷緩緩道。

“我怎麽就立於不敗之地了呢?”

“一個研究所裏的大能,一般也就一兩個人。”呂軍婷道,“你韓興國不接,估計別人接了也幹不了,所以很可能沒人敢接。這樣拖幾個月,實際情況就會傳到上麵去。紙包不住火的。上麵會發現被騙了,自然會震怒。他們這幾個原來自命不凡的,很可能被一鍋端了。這個時候,你韓興國正好可以出來收拾殘局。這幾個廢物既然已經給辦了,所裏也沒有別人能跟你競爭。你正好順勢而為,榮登大位,從此以後開創一個新局麵。這叫德居其位,對國家而言,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王春燕先聽明白了。她感激地看了呂軍婷一眼,扭頭望著丈夫。

韓興國依舊似懂非懂,但是總算明白了一件事:不接,是目前情況下最無害的選擇。

“興國呀,你得有點政治頭腦了。”章安良道,“今天你大嫂可能說得有點多,你一時接受不了。沒關係。現在你隻要記住一件事:無論他們怎麽求你,就是不接。能做到嗎?”

韓興國點了點頭。

“也不是讓你永遠不要接手。關鍵在於什麽時候接手,時機非常重要。隻要他們幾個草包還在台上,就不能接。接手也要等他們幾個下台以後。興國,你明白嗎?”呂軍婷叮囑道。

韓興國又點了點頭,他這次真的聽明白了。

“那就好。”呂軍婷喜道,“後麵的事情就好說了。到時候咱們再商量。春燕,你可得盯著你們家興國,我真擔心他一時糊塗。”

“放心吧。我比他清醒。”王春燕應道,“大哥大嫂,你們這麽推心置腹,感激的話就不說了。有你們這樣的朋友,真是我們這輩子的幸運。”

“見外了啊。”呂軍婷笑道,“人到中年,真正的朋友越來越少。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們也很珍惜。把生活中的坎兒都邁過去,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比什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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