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邁到家時,章安良和呂軍婷早已離開。午飯吃得太好,王春燕晚上隻熬了一點粥,熱了熱中午的剩菜。韓一邁沒什麽胃口。他一時還忘不了剛才麵對陸先生時的狼狽。王春燕見兒子吃得很少,以為他在周老師那裏吃過東西,也沒多問。收拾完碗筷後,韓一邁剛要回自己的房間,被父親叫住了。
“小邁,你章伯伯和呂大媽今天問起你留學的事情。你想好了去哪個大學了嗎?”
“差不多吧。費城有點兒老,洛杉磯比較現代化。可能最後去UCLA吧。”韓一邁想起了黃星海算的那一卦,那可是很差勁的一卦:利西南不利東北。況且自己的父母去過加州,這讓韓一邁對加州的認同感比較高。
“UCLA是非常好,但它是公校。私校和公校是很不一樣的。”韓興國分析道,“UC的物理博士,如果一切順利,平均6年半左右拿下。稍微不留神,讀7年也算正常。但是念私立普遍要快一些。我在斯坦福大學,不到4年就拿下來了,當然這跟我已經工作了很多年有關係,不需要再學那麽多東西。正常情況下,私立大約要4至5年。UPenn應該也是差不多的 。”
“那還是去UPenn吧。”韓一邁思忖道,“念7年太摧殘意誌了,念到後來,該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了。最多5年,我一定要拿下來。”
“有了你爸爸的經驗,你讀博士會順利很多。”王春燕笑道,“這就是家庭的傳承和熏陶,很多很多細微的地方,別的孩子花錢也買不來的。”
“我倒是讚成自己去闖蕩。”韓興國道。
“你那些想法,我不能完全同意。”王春燕道,“傳承有什麽不好?人類不都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才有了今天的文明?你怎麽不從穿獸皮,住山洞,鑽木取火幹起呀?矯情。”
“但也沒有那麽極端呀。瞧你說的。”韓興國辯道,“年輕時吃點苦總是好的。”
王春燕不再理會丈夫。“小邁,美國大學9月份開學,你現在護照還沒辦,估計很可能來不及了,那樣的話你隻能推遲一年入學。你章伯伯覺得,這空下來的一年你如果不做物理,對你將來的學業會有一定影響,他建議你可以先去CERN工作一段時間,他可以推薦你去。我和你爸覺得這樣也挺好。”
“他上次跟我提過。我基本同意。”韓一邁道,“前提有兩個:護照能辦下來,同時又錯過了美國大學今年的入學。”
韓興國和王春燕互相望了一眼,點了點頭。兒子的反應不出所料,這讓他們很滿意。
“我們知道你會同意的。”王春燕喜道,“去CERN掙一年錢,經濟上對你未來在美國生活有幫助。歐洲消費比美國高,物價貴,所以CERN的工資高。以我們中國人在國內的消費習慣,你應該能攢下不少錢。”
“主要還是長見識。全世界的粒子物理實驗室,首推CERN,其次是美國的費米實驗室,但是規模比CERN差多了,這就是為什麽美國要搞SSC計劃。”韓興國道,“掙錢是次要的。你單身一個人在國外生活,會麵對各種困難,學會自己去解決,這種經驗很重要。”
“你們說得都對。做為父母,你們考慮的重點不同而已。”韓一邁道,“該來的總得來,早晚的事。我也考慮過,去瑞士和法國看看,沒什麽不好。”
“具體到要多少工資,你有什麽意見?”王春燕道,“這一點我跟你爸觀點很不一樣。”
“這個,不用操心吧。”韓一邁訝異道,“CERN做為國際著名實驗室,運行了幾十年,應該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工資水平跟學曆和工作經驗有關吧。多要或者少要,都不太可能。”
“對。媽媽也是這個意思。”王春燕同意,“但是你爸不同意。他認為工資低一點,對你可能更有好處。”
“有多低?”韓一邁知道父親有時候想法很怪。
“他最初覺得,每個月1500瑞士法郎差不多。我們想知道你的看法。”
“這是去意大利的訪問學者給的工資,當然是下限,稅後的。你沒有工作經驗,也沒有碩士或者博士學位,我覺得是合適的。”韓興國解釋道。
“瑞士法郎和美元的匯率是0.8左右。1500瑞士法郎,也就是1200美元。”王春燕補充道。
“跟UCLA給的差不多。”韓一邁想了想,“瑞士物價怎麽樣?”
“管物價幹什麽。按照咱們中國人的消費習慣,物價沒多大關係。”韓興國試圖說服兒子,“1500瑞士法郎,相當於一萬人民幣了。我和你媽加起來,在國內兩年的工資才一萬。你一個月就掙這麽多。”
“你兒子那麽好騙麽?”王春燕瞪了丈夫一眼,“瑞士比法國富,法國又比意大利富,消費水平差很多。這錢可能在意大利還行,但是到了CERN也就剛夠生活。韓興國,我給你一份越南的薪水,讓你去上海生活,你願意嗎?”
“你可以省著點兒花。”韓興國不理會妻子的揶揄,“住房不要住那麽好的,吃飯自己做,買菜可以買打折的。少坐公交,騎自行車上班,也不要添新衣服,不要去旅遊,象巴黎就先不要去。總之,還是可以省下不少錢的。”
“如果想攢點錢,為什麽一開始工資要那麽低?正常一點不好嗎?”王春燕不以為然,“搞得你兒子吃也沒吃好,住也沒住好。做為年輕人,他玩也不敢玩,每天還要騎車上下班。他要是結婚了呢?他們怎麽生活?”
“他年輕啊。體會一下生活的辛苦有好處。咱們年輕的時候,挨餓不是常有的事嘛。”
“然後你就讓你兒子也挨餓?真受不了你。”
“怎麽會挨餓呢?他每個月有1500瑞郎呢。”
“那也會過得很苦!”王春燕憤然道,“我們年輕的時候挨餓那是不得已。你上大學時如果有飯吃,你會忍著不吃嗎?餓著,鍛煉一下自己,你會嗎?真是受苦有癮!不是所有的國家,在所有的年代,所有的年輕人,都會有過那樣的經曆。那是什麽好的經曆麽?讓你這麽念念不忘?自己受過一遍苦還不夠,非要讓下一代再受一遍?”
“你有點兒絕對了。我也是出於一片苦心,為他長遠考慮。”
“一說道這類具體問題,你就非常幼稚。天真得像個沒長大的農村孩子。”
“我怎麽幼稚了?這麽說話,太過分了。”
“行行行。你們別吵了。我明白了。”韓一邁總結道,“從前你們是,在饑寒交迫中向往美好的生活。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現在我爸是,在美好的生活中憧憬饑寒交迫的日子。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去。”
“胡說八道。”韓興國嗬斥道。
“好了吧?你兒子不同意。”王春燕被兒子的話逗樂了,“興國,不是我說你。你這種做法,太奇葩了。”
韓興國的生活習慣自然與他從小到大的家庭經曆有關。與王春燕結婚後幾十年,他已經改了很多,但是有些思想深處的東西早已根深蒂固。韓興國的父母在解放前的一次政治運動中差一點丟了性命,那時候他還不到10歲。童年的經曆讓他對以後的每一次政治運動都極度敏感,也充滿了恐懼,這也讓他養成了謹小慎微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