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千禧
原創小說
京訊總部離紫竹院公園不遠，在靠近街麵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寫字樓裏。沿著大街一直向北走不遠，就是北京圖書館。再向北幾公裏，自然就是“中關村電子一條街”了，卻又被那時候的人們戲稱為“中關村騙子一條街”。主要原因，大概是那條街上科技公司不少，但有真材實料的卻不多吧。京訊把總部設在此處，頗有和中關村那條著名大街劃清界限的意味。選這個位置還有另外一個考慮，就是總部想離發射台近一些，而發射台則必須靠近市中心，才能有效覆蓋市區。
9點50分，韓一邁推開了京訊總部的大門。他今天特地穿戴得整齊了一點。
公司沒有門衛。進門就是一個工作大廳。大廳一側有幾間裝有玻璃門的辦公室，另一側是一些辦公設備，大廳中央則分成了很多半人高的小隔間，大約有十來個年輕人在忙碌。羅鷹翔並不在其中。
韓一邁環顧四周，沒有聲張，他想先看看這個公司。京訊的發展顯然已初見輪廓，但是管理上還有些亂。他正在張望，一個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的女孩笑盈盈地迎上前來。
“您好。是韓先生嗎？”
“對。韓一邁。我來找羅鷹翔。請問您是？”
“我叫唐豔。是技術部的秘書。羅工在讓我在這兒迎您一下。他一早去發射台了，很快就會回來。您要和他通電話嗎？”
“不用了。謝謝你唐秘書。我在這等他一會就行。”
“好的。我這就給羅工打個電話，說您到了。您可以在這邊先休息一下。”唐豔說著，帶韓一邁來到了一個沒人的隔間，又拿來了一瓶礦泉水，然後告辭離開了。
北京6月中旬就很熱了。韓一邁開了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就在此時，一個30來歲穿西裝的男士忽然出現在他隔間麵前。
“你好。我是值班經理。你是來麵試的吧？”
韓一邁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可以這麽說吧。總之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幸會。”說罷站起身，伸出手來。
值班經理簡單地和韓一邁握了一下手，握手時頭卻扭向一邊，不與韓一邁對視。“你來麵試什麽職位？”
“不太清楚。應該是工程師吧。”
值班經理很驚訝。“工程師？你年輕輕的麵試這種職位？搞錯了吧？”
“反正等一下問問羅鷹翔就知道了。”韓一邁笑了笑。
“噢。你是羅工的人。簡曆帶了麽？”
“沒帶。”韓一邁感到有點抱歉，“我不知道要帶簡曆。也沒有準備簡曆。”
“那你有什麽工作經驗嗎？”
“有過兩次畢業實習。”
“既沒有工作經驗，又沒有簡曆，還來麵試當工程師的職位。”值班經理扭頭對大家高聲道，“你們都聽見了嗎？”
大家一陣哄笑。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韓一邁不想跟眼前這個人糾纏不清。“我不是你要麵試的人。我在等你們羅工，然後他會帶我去見你們總經理。”
“直接去見齊總？羅工這麽說的？”
“是。”韓一邁不想多說。
“羅工真能吹牛。你第一次來麵試，就想見齊總。齊總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麽？”
“具體的，我想羅鷹翔會安排吧。你先去忙吧。我在這等一會。”韓一邁不想跟他繼續聊，馬上坐下了，又喝了一口礦泉水。
“你，你讓我去忙？”值班經理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你不要以為你是羅工介紹來的，就可以指手劃腳的。你知道我是誰麽？”
“無所謂呀。”這人真是有毛病。韓一邁暗想。“我在這兒等人，又沒礙著你。”
“所有來麵試的人，我負責第一輪的接待。當然也包括你！”值班經理麵有慍色，“你竟然不帶簡曆。聽著都邪性。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人？可你又是羅工介紹來的，沒帶簡曆我也不能轟你走。”
“我也沒想走。你也不用轟。”韓一邁一口氣喝光了水，“這水真涼。你們的冰箱很製冷。”
“把這張表先填了，把你的身份證給我。”值班經理說著，遞來一張表。“填好了表，交給秘書，然後到一邊等著去。別在這兒坐著。這是你該坐的地方麽？等一會叫到你，你再到我辦公室來。你想見齊總也可以，經過幾輪麵試，沒被刷掉，就能見著。但你得先過我這一關！”
“唐秘書！”韓一邁見唐豔在不遠處，把她喊了過來。
“韓先生，您需要什麽？羅工馬上就到。”唐豔微笑道。
“我不需要什麽。”韓一邁望了一眼身邊自稱是值班經理的人，“麻煩你向這位先生解釋一下。”
“馮經理，您有什麽事嗎？”唐豔微微詫異，隨即笑道，“這位韓先生是羅工的朋友，也是齊總今天的客人。我們技術部負責接待。”
“他說他是來麵試的。”馮經理道，“羅工的人，就不走正常手續了？憑什麽呀？”
“韓先生麵試的是工程師的職位，不需要層層篩選。”唐豔解釋道。
“那也得先把表填了。”馮經理道，“我是值班經理！所有的人都得經我的手。”
馮經理說罷，把一張表遞到韓一邁眼前。此時羅鷹翔已經進了大門，正朝這邊走來。
“表，我可以填。”韓一邁接了表看了看，對馮經理笑道，“但是你態度這麽惡劣，讓我很不高興。隻好以後再說了。”
韓一邁說著，直接把表格扔進了隔間的紙簍裏。他這種傲慢的舉止把值班經理氣壞了。
“你這人怎麽回事？不填表就滾出去！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你媽你爸怎麽教你的？”
值班經理音量越來越大，大廳裏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靜靜地看著他們倆。
“馮經理。”羅鷹翔已經走到近前了，“大老遠就聽見你這破鑼嗓子在那吆喝。怎麽回事啊？”
“羅工，你來得正好。你怎麽招這種人來麵試？一點規矩都不懂。”馮經理餘怒未消。
“哦。看來有些事你不明白。唐豔，你剛才跟馮經理說過了嗎？”
“都說清楚了。”唐豔道。
“來來來。馮經理。”羅鷹翔把馮經理讓到一邊，“唐豔都說過了。現在我再說一遍。首先，韓先生是齊總要招的人。我隻是陪他去見齊總。第二，韓先生在等我，也沒讓你接待，我已經安排唐秘書接待過了。你卻偏要跑過來麵試人家，真是無事生非。我看你就是大早上起來沒事幹，閑得蛋疼。”
大廳裏有人竊笑。馮經理30歲了，羅鷹翔才23。羅鷹翔這種沒大沒小的豪橫讓韓一邁吃驚不小。他趕緊示意羅鷹翔不要再說。羅鷹翔卻輕輕擺了擺手，讓他別管。
“羅工，說話客氣點麽。這是我的工作。所有麵試的人，第一輪都得經我手。”馮經理降低了音量。
“我推薦來的人，還需要你來麵試嗎？”羅鷹翔不悅道，“我們是什麽級別？你麵試過我嗎？”
“就算是你羅工的關係戶，”馮經理揶揄道，“也得有必要的手續吧。”
“是得有。但是跟你沒關係。”羅鷹翔加大音量，對所有的人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韓工，是咱們齊總請來的。要不是看了我羅鷹翔的麵子，韓工還不稀罕來呢。來，大家叫一聲韓工來聽聽。”
“韓工。”幾個人一齊喊道。
“好極了。你們不象馮經理這麽沒禮貌，我就放心了。”羅鷹翔嘿嘿一笑，轉頭對韓一邁道，“剛接到齊總的電話。他上午有點事。中午咱們就直接去五洲大酒店跟齊總碰頭，齊總請吃飯。老阮和老李一會兒也過去。大家正好認識一下。”
京訊的兩個技術元老，一個姓阮，一個姓李，分別是京訊的總工程師和副總工程師。公司的職員一般稱阮總和李總，但羅鷹翔從來不這麽叫。羅鷹翔這一番話，故意讓大家都聽得見。馮經理訕訕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羅鷹翔在總部有一間辦公室。看看時間還早，他把韓一邁讓進辦公室，隨手關上了門。“這幫小頭兒沒什麽本事，就喜歡管人，搞辦公室政治。不用跟他們客氣。我得先替你立威。”
“你剛才這個態度，沒問題吧？”韓一邁有點擔心。
“沒事。一年前我剛來的時候，跟你差不多。”羅鷹翔點上一支香煙，“公司裏，明白的人極少，糊塗的人最多。其實哪兒都一樣。糊塗的，知道自己業務不行，就千方百計地來搞那些明白的。辦公室政治都是這麽來的。這些人，不懂感恩，隻畏強權。你對他們好，一點用都沒有。”
“這一年，看來你學了不少。”
“一般般吧。江湖複雜。京訊的年輕人裏，不能幹活的居多。但是沒有年輕人，京訊什麽也不是。”
“老的不行？”
“老阮和老李，技術陳舊，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不強，說他們是一對兒老草包，也不為過。他們如果是研究所裏的台柱子，象你爸和我爸似的，就不會跳出來辦公司了。”
“公司要辦好，總得有個能幹的團隊呀。”
“是啊。所以我慢慢帶出來了一個團隊，現在已經很能幹了。你也行。”羅鷹翔道，“他們兩個老家夥帶出來的，都是混飯的。一年前我剛來，京訊剛成立沒多久，整個一個大爛攤子。說是要比126辦得好。怎麽辦好，那兩個老草包根本不知道，也沒那本事。”
“所以招你進來，是要幹髒活重活的。”
“沒錯。尋呼台的核心技術，是發射台。兩個老草包好高騖遠，要辦一個比126的發射台功率更強，容量更大，速度更快的。談何容易！招我來，就是為了讓我接這個活兒。我剛接手的時候，京訊發射台的成功率是69%，也就是說，每100條呼叫信息，有31條發射不出去，在發射過程中損失掉了。”
“那恐怕不能用吧。技術上遠遠沒有成熟。”
“說的是啊。所以京訊遲遲不能開台。這就是他們兩個老草包的最初版本，姑且稱為1.0版吧。我來了以後招兵買馬，算上我自己，搞了個6人組。努力8個月之後，推出了2.0版，成功率達到86%，但是處理速度還不夠快。”
“湊合著可以用了。繼續改進唄。”
“對。所以那個時候，京訊的第一個尋呼台，京訊一台，開始投入運營，這是4個月前的事。從那以後，京訊的BP機開始大賣了。京訊二台，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估計最多兩個月後，也正式開台運營。”
“有京訊三台麽？”
“還沒有，但是頻率已經申請下來了。京訊一台才運營4個月，本錢還沒收回來。現在沒錢搞京訊三台。下一個目標，是推出發射台版本3.0。京訊三台，還得緩一緩。”
“你的3.0版本，還差多少？”
“基本上好了。還有些收尾的事。估計再過一個月就可以測試了。3.0的目標，是發射成功率91%，發射速度提高4到5倍。這個如果能成功，可以說京訊的技術就成熟了。”
“幹了件實事。”韓一邁豎起大拇指，“佩服。也為你高興。”
倆人正聊得盡興，唐豔敲門進來。
“羅工，韓工，車子準備好了。你們現在要走麽？”
“可以。”羅鷹翔轉頭對韓一邁道，“這是咱們技術部的唐秘書。他們剛才已經認識了。所有工程師團隊的事，她都管了。權力很大。”
“我能有什麽權。”唐豔笑道，“很高興為兩位帥哥服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