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蘇
曆史溯源，集體意識，物理邊界，階層差異，利益權衡，都是形態各異的玻璃缸。這些玻璃缸孕育了猜忌，偏見，歧視，矛盾，甚至戰爭
這天鄧童打來電話，說提前回了肥城，約了展鴻和蔣炎，晚上來嘯鳳餐廳吃飯，讓孫鳳也一起。
到了第二天約好的時間，鄧童等三人遠遠走來，青春洋溢，意氣風發。孫鳳站在店門前，不由相形見絀，心中一陣黯然。
鄧童問道：“你生病了？臉色這麽憔悴？”
孫鳳隻笑笑，繞開話題。“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鄧童朝走在前麵的蔣炎看了一眼，笑著附在她耳邊，“我要把蔣炎拿下！”
孫鳳暗暗敬佩鄧童的大膽和勇氣，朝她豎了豎大拇指。
幾人剛坐下，齊嘯就走了進來。
孫鳳一見他又來摻和，心口像被壓了一塊大石，沉重地喘不上氣來。
齊嘯跟大家打過招呼，還想再多說幾句，見孫鳳臉色不好，就沒敢多留，草草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他剛回到小辦公室，林芙就跟了進去。
“有事？”
林芙臉色泛紅，舌頭打結，說不出話。
齊嘯幹脆不再理她，拿出一堆單子，往電腦裏輸入。
“齊嘯，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林芙豁出去了，嚷道。
“你喝酒了？趕緊給我出去。”
林芙一拍桌子，“是孫鳳讓我來追你的。”
齊嘯冷冷一笑。
見他不信，林芙越加氣得滿臉通紅，“我如果撒謊就讓我不得好死。孫鳳的原話我學不上來，什麽砒霜蜜糖的，就是讓我大膽追你，好把她解脫了。”
齊嘯忽然就矮了一大截，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讀過書就是不一樣。”
吃過飯後，孫鳳送蔣炎他們三人出去，又在門口聊了幾句，道了再見，剛要轉身回店，忽聽到：“孫鳳！”
林芙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麵前，眼睛卻死死盯著她，像要吃人一般。
“你根本不愛齊嘯，你隻是享受他圍著你轉。除了會讀書，你還會什麽？”林芙的聲音有些發抖。
她一步步逼近，“而我，跟他一起守店，一起跟客人吵架，一起累一起笑，我把他放在心尖上。你和你那一大家子，難道要拖累他一輩子！”
林芙說完，轉身回了店裏。
孫鳳愣了愣，突然就覺得好無趣。
這天的陽光很毒，刺得人睜不開眼。
齊嘯是從員工嘴裏知道，孫鳳走了。他忙放下手頭的事，趕回家。一進門便看見蜷在沙發上的孫鳳。
“鳳，你怎麽了？不舒服？”齊嘯坐在她身邊，問道。
孫鳳搖了搖頭，看著齊嘯，想起他問自己童年的話，心酸不已。“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會唱河南豫劇。”
怎麽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不過齊嘯還是感覺到又暖又甜，“真的？那唱兩句給我聽聽？”
“我可能隻有喝醉了才敢當著人的麵唱，平時都是自己偷偷唱。”
齊嘯啞然失笑。“你怎麽會唱豫劇？跟誰學的？”
“跟我表姐學的，她是我姑姑家的女兒，比我大十歲，長得非常美，是縣豫劇團的花旦。她有時候來我奶奶家小住，清晨和傍晚就在院子裏唱，我就躲在窗戶後麵跟著學。小時候我還會倒立，劈叉，翻跟頭，都是偷偷跟我表姐學的。”
齊嘯非常開心，這是孫鳳第一次跟他說起以前的事。“為什麽要偷著學，怎麽不讓表姐大大方方教你？”
“我爺爺奶奶以前都是大戶人家，看不起唱戲的。我姑父就是縣豫劇團唱小生的，我姑姑聽了他一出《唐伯虎點秋香》，就尋死覓活地要嫁給他。我爺爺奶奶拗不過，隻得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看不起的戲子。後來，我表姐長大後也進了劇團。有一次表姐把我帶去縣劇團玩，結果被我爺爺奶奶知道了，教訓了我好幾天，說我不求上進，有辱門楣。”
齊嘯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姑父和表姐還在劇團嗎？”
“不在了。我十歲那年，姑姑得病早逝。我姑父傷心欲絕，便落發出家，四處雲遊去了。我表姐後來嫁了一個有錢人，離開河南去了廣州。”
“鳳，你喜歡河南嗎？”
“當然。我們河南九州腹地，十省通衢，曆史悠久，人傑地靈。中國八大古都河南就占了四個，曆史名人更是不計其數。”
“你爺爺奶奶家是什麽樣子？”
孫鳳的眼神飄向遠處。
太陽落山後，微風吹過一座青磚灰瓦的四合院。院中一棵遮住半個院子的大棗樹，簌簌地響著。
樹下鋪著一張薑黃色的涼席，席上半歪著一對老人。老婦人的腿上，枕著一個小女孩，睡得正香。
“那就是我。”她說道。
一顆棗子從樹上落下，砸在女孩頭上。她睜開眼，正對上祖母慈愛的眼神。女孩兒眼睛一閉，繼續睡了過去。祖母撿起棗子，塞進嘴裏，嘎嘣嘎嘣嚼了起來。棗子已經紅透，又脆又甜。
齊嘯想象著那恬靜的畫麵，繼續問道：“那裏也有大山嗎？”
孫鳳微微一笑。
站在村邊遠眺，平整遼闊，一眼可以望到天際。深秋時候，新麥長出幾寸高，滿眼都是綠油油的。一入冬，雪來了，把麥苗蓋住，綠毯子變成了白毯子。到了夏天，麥子長起來，高了，黃了，整個村子都彌漫著麥香。風一吹，金色的麥浪一波又一波，直蕩到天邊。
“說得我心都癢了。鳳，什麽時候帶我去看看？”
“你是大山裏出來的，不會喜歡平原。就像我是平原出來的，無法喜歡上大山一樣。我一到山裏，心裏就感覺憋的慌。”
齊嘯沉默了。他知道，憋悶，不是因為大山，是因為大山裏的人。
“鳳，你在河南的時候，你父母去看過你嗎？”
孫鳳的眼神黯淡下去，“一次也沒有。我四歲那年，跟鄰居的小孩打了一架。他說我是沒有爸媽的野孩子，是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我說我也有，我們家管爸媽叫爺爺奶奶。我以為，照顧小孩的就是爸媽。我的記憶就是從這件事開始，也是從此知道爸媽這個概念的。”
齊嘯心疼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他想象不出沒有父母會是個什麽樣子，什麽心境。因為他的父母，永遠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第二天，孫鳳沒有跟齊嘯去嘯鳳餐廳。
臨近晚飯時，齊嘯帶了兩個菜回來。
令他沒想到的是，孫鳳拿了一本烹飪書，正在廚房照著書做菜。
齊嘯很激動。小鳳凰這可是第一次做飯，肯定是想通了，不鬧離婚了。
他上前抱住孫鳳，“鳳，我來幫你吧。”
“不用，你去飯廳坐著，我快做好了。”
齊嘯哪裏舍得離開，黏在她身邊，一會兒幫著翻炒兩下菜，一會兒遞個盤子。
孫鳳做完最後一道菜，說：“我照著書現學的，希望能吃。”
“鳳做的，就是砒霜我也吃。”齊嘯脫口而出，卻突然想起了什麽，神色不禁恍惚了一下。
“我們喝點酒行嗎？”
“正有此意！”齊嘯興衝衝地從牆邊的櫥櫃裏拿出一瓶紅酒，“鳳，我下去買蠟燭，還有紅玫瑰，咱們來個浪漫的燭光晚餐。”
孫鳳心裏又澀又酸。她給自己和齊嘯各倒了半杯酒，舉杯說道：“齊嘯，你一直包容我，照顧我，這杯酒我敬你。”
見孫鳳一口喝了，齊嘯來不及多想，跟著一飲而盡。
“我一無是處，配不上你。你應該找更好的姑娘來陪你過一輩子。齊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們還是分開吧。”孫鳳的臉平靜蒼白。
這樣的反轉，讓齊嘯措手不及。腦子忽地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事情發展的脈絡，不知道怎麽就轉折到了這裏？
他頹然坐下，無法自控地使勁搖著自己的腦袋，顫著聲問道：“鳳，這又是從哪裏說起呢？我們這兩天不是挺好的嗎？你昨天還跟我聊了你小時候的事，聊你的家鄉。這，這……”
孫鳳再給自己倒了半杯酒，又是一飲而盡，“對不起，齊嘯，從提出離婚後，我就沒有再猶豫過。今天我去谘詢了律師，她告訴我，我們的結婚證沒走正常程序，是無效的。我想，你清楚是怎麽回事。”
一聲炸雷在齊嘯頭上響起。
良久，他垂著發散的目光，說道：“孫鳳，你真的一點都沒愛過我嗎？真的對我一點兒留戀都沒有嗎？不要怕傷我，跟我說實話。”
愛？
愛或恨，我有資格做主嗎？我的童真，我的青春，我的初戀，誰肯還給我？
我的人生再也不完整！
這就是我的實話！可實話會殺人的。
她滿心悲憫地看著這個年輕的丈夫，輕聲問道：“我到底是十九歲，還是二十一歲？”
而她和齊嘯之間的對答，讓人心痛，沉思。這兩人，真的要先離婚再戀愛嗎？有可能嗎？現實裏似乎不可能。讓人難過。========離婚幾成定局，戀愛卻可能遙遙無期。感謝樂樂臨帖支持，祝安好。
孫鳳心已死，齊嘯剃頭挑子一頭熱，這是不可彌合的斷裂。目前看，齊嘯不會走極端讓俺放心不少。愛是很微妙的東西，必須是本人的體會，孫鳳在齊嘯身上找不到那個愛點，而且也不想繼續這樣窩窩囊囊地度過漫長的人生。她是天上飛的鳳凰，不是山裏普通一個小夥子能hold住的。哪怕她將來做出任何所謂荒唐的事，都無法說明她目前與齊嘯分離是錯誤的。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那種友好感情已死，而她的未來則是很大的未知數。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一個情坎兒，一個劫，過得去就好。
目前看來吧，倆人婚姻的問題除了外界強迫，還有一點就是——齊嘯太上趕著了。就算普通男女戀愛，他這樣也不行，隻能讓人想逃。
這是人類心理學共性，是“科學”，不能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