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別了,溫哥華
然而,人一旦開了葷,破了戒,就像吸毒上了癮,想再回頭,則需要更加強大的心理和自律能力,但鄭奎山都不具備這些,或者說那時的他,根本不想具備這些,他給自己找了男人能找到的所有理由來支撐自己身體上越來越隨意的背叛。
吳欣漪費力地仔細辨認著每個來參加爬梯的孩子,並慢慢想起來他們都曾數次來過自己的家。她無奈地注意到,除了自己的至親,別的人在她的意識裏逐漸模糊淡化。這樣的變化讓她的恐懼不斷累加遞增,也使她沉重的感覺日甚一日。
她常常想,自己留下的隻有意識,而這意識又能存在多久呢?吳欣漪用她在這方麵有限的知識認為,意識應該是自己所有的記憶的總和,當有一天忘記一切的時候,就是意識消失的時候,也就是自己徹底消失的時候。此時的她並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即便是深夜,在接近海麵的地方,吳欣漪依然看到了那輪土黃色的太陽,它的光闖過漫漫黃沙來到她麵前,使得她看眼前的一切都像看發黃的一百年前的老電影。
孩子的歡宴和成年人的一樣,都將麵對午夜說再見的結局。吳欣漪站在院門口,看著鄭楓紅與鄭楓茂跟他們的朋友一一擁抱說再見。
看著朋友們坐著父母的車紛紛離去,鄭楓紅與鄭楓茂同時哭了。分離是人生的主旋律,但他們的主旋律開始的實在太早。
鄭奎山抱起兒子,又牽起女兒的手,沉默地往房子裏走去。他讓兩個孩子洗漱完,看著他們分別躺在自己的房間,關了燈,然後才默默地走了出去。
“媽媽,你是不是在我身邊?”黑暗中的鄭楓茂突然說道。
吳欣漪嚇了一跳,兒子能看見自己?這讓她既激動不已,又有些緊張。她摟住兒子,喃喃說道:“孩子,媽媽一直在你身邊啊,我以為你看不見我的。”
“媽媽,你真的在我身邊嗎?我雖然看不見你,不知道為什麽,卻總是感覺到你一直跟著我。”
吳欣漪哭了,兒子還是看不見自己,自己還是無法參與到孩子的生活中。她無力地伏在鄭楓茂的枕邊,不知道該怎麽辦。
“媽媽,剛才我問邁克:你知道死亡是怎麽回事嗎?他說:知道,死亡就是睡著後再也醒不過來了。”邁克是鄭楓茂從小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在整個爬梯中,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過早地麵對人生的分離,讓兩個年幼的孩子都滿心悲傷,又都為了不破壞爬梯氣氛而不得不強顏歡笑。
吳欣漪說:“不是的,死亡是再也無法入睡,永遠痛苦永遠無法安寧,而又無法結束。”
“媽媽,邁克說他會一直做我的朋友,會一直跟我保持聯係。我會不會在中國也能找到象邁克這樣的好朋友呢?”
“會的,孩子,你善良真誠,在哪裏都會有好朋友的。”吳欣漪這樣告訴自己的心頭肉。
仿佛聽到了母親的話,鄭楓茂說:“我想我會的,媽媽,你一直說我又善良又真誠,別人都會喜歡我的。可是,邁克是獨一無二的,我再也不會碰到另外一個邁克。我想,我現在就開始想念他了。媽媽,我心裏好難受。”說著,鄭楓茂開始哭了起來。
鄭楓紅躺在自己的床上,靜靜地哭泣。從明天起,這裏的一切都隻將存在記憶中,再也不屬於自己。布萊恩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們曾在五六歲的時候就約定,長大後要結為夫妻。整個一晚上,布萊恩都不離自己左右,他的眼神是那麽的憂傷,流淌出來的是滿滿的愁緒。在布萊恩的父母來接他的時候,他過來給了她最後的擁抱,他說:不要忘了我,長大後我會去中國找你。然後他親吻了她的臉頰,這是他第一次親吻她。回饋布萊恩的是鄭楓紅奪眶而出的眼淚和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那聲再見。
鄭奎山隻帶走了家裏所有的照片和細軟,其他的家具衣物等都委托給了莫妮卡幫忙處理。回到靈山後,他在第一時間給兩個孩子報了當地最好的寄宿製國際學校。
吳欣漪一直跟著兩個孩子不離左右,在孩子開學前,她去看了一次母親。裘馥蓮的樣子讓吳欣漪很是心酸,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母親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背也彎的不像樣子,象脖子上掛了個重物,全然不像六十幾歲的人,倒像個耄耋老人。
清晨,裘馥蓮起床後,站在廚房的水池邊喝了一杯牛奶,然後把髒杯子刷洗幹淨放在控水筐裏,接著一遍一遍地把水池擦幹,直到感覺有些累了,她才走到客廳。
她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仿佛時間靜止了一樣,她一動不動地竟坐了一個多小時。吳欣漪難過地上去搖動母親,擔心她是不是心髒出了問題,但卻無濟於事。
裘馥蓮被自己腹中饑餓的聲音驚醒,她從自己的回憶中回到現實,發現房間裏依然是孤獨的自己。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打開鞋櫃,那裏有幾雙男人的鞋,是吳國慶的。裘馥蓮拿下其中的一雙,把自己的雙腳放了進去。她在門口換鞋的凳子上又坐了半晌,才脫下丈夫的鞋,把鞋整齊地放進鞋櫃裏,然後換上自己的,開門走了出去。
吳欣漪亦步亦趨地跟著母親,看到她先是去小區外的街邊買了兩個包子和一瓶水,然後走回到住宅樓前的花壇,坐在花壇的水泥台上,打開塑料袋,拿出一個包子吃了起來。
“媽,你沒有洗手,會生病的。”吳欣漪如此說,這是裘馥蓮對小時候的女兒說過的最多的話之一。
裘馥蓮沒吃幾口,便被包子噎住,然後她咳了起來,頭也垂的更低。吳欣漪下意識地想去幫母親拍後背,但隨即就停下來。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並接受了這種什麽也做不了的狀態。現在,她隻是無助地說著:“喝口水,媽,喝口水。”
裘馥蓮有些哆嗦地擰開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又咳了幾聲,便繼續吃包子。不遠處的樹蔭下,有幾個老人在玩麻將,還有幾個圍觀的。麻將聲和說笑聲傳到吳欣漪的耳朵裏,她摸著母親的白發,內疚地說道:“媽,我和爸爸都不能再回到你身邊了,你要慢慢適應一個人生活。那些人在玩麻將,多熱鬧啊,你為什麽不去跟他們玩,那樣是不是心情會好一些?”
後來我在壇子上看到,你最後會讓母親活過來,俺著實緩了口氣:))
哀莫大於心死。母親這是悲傷過度,“心死”的開始啊。
小漪這一死害了太多人,我對她也開始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