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剛要把托盤端過去,門開了,三槐子一身寒氣地晃了進來。
“一小壺東燒子,一碟花生米。”三槐子朝吳明喊完,就走到李堅強的桌邊。
他粗黑的濃眉舒展著,一邊落座一邊招呼:“吆,老李!”
李堅強睜著猩紅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好不容易才認清了,便含混說道:“三槐子啊,多少天沒見著了。咋地,媳婦兒不讓出來?”
三槐子黑硬的胡茬兒抖了抖,大聲說道:“我還能讓她降伏住了?這幾天我跟人出了趟海,這才回來。”他又看著李堅強麵前的吃喝,撇著嘴問道:“這是掙著錢了?這麽闊氣,二鍋頭配海帶絲兒。行啊老李,自在!”
李堅強抬眼朝櫃台晃了一眼,硬著舌頭說道:“最近找著個好活,老板特別仁義。”
“那你就又都給吃喝沒了?切!”
李堅強心裏美滋滋地嘿嘿了兩聲,繼續喝。
吳明低聲問倪大寶:“小舅,怎麽辦?還送過去嗎?”
倪大寶的綠豆眼寒光一閃,沉聲說道:“媽的,這當口來了個攪局的!先等等。”
有三槐子陪著,李堅強喝得更是舒心,他揚手又跟吳明要了一瓶二鍋頭。給倪大寶氣得,國字臉漲成了剛出窯的紅方磚。
直到打烊,三槐子才抬屁股走人,而且更讓倪大寶肝疼的是,他還非要拉著李堅強一起走,說是看他喝的實在大了,不放心,要親自把他送回家。
看著三槐子攙著酩酊大醉的李堅強離去,直氣得倪大寶把三槐子的祖宗三代罵得差點還了魂。吳明勸道:“小舅,他又不是跑了,你著什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今兒不行就明天唄,不就是多讓他喝一天酒嗎?”
倪大寶看一眼唇紅齒白的外甥,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說:“媽的。明天還得來這麽一遭,主要是這精神上受不了。再說,你看看他喝了我多少酒了?每月還要交高額保費,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賠錢了。”
吳明笑笑,“小舅,保費有二十萬,就咱四個人分,每人還能分五萬呢,這點兒酒錢算什麽?況且四個人分攤,又不是你一個人掏。”
“理兒倒是這麽個理兒,就是這個磨嘰勁我受不了。”倪大寶恨恨地說道。
昨天喝得確實有點兒多,所以李堅強起的比平時晚了一些。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大黃已經出了被筒,正坐在旁邊歪頭看著他想心事。
“大黃,今兒咋起這麽早?”
大黃聽了,嘴裏嗚嚕了兩聲,然後一爪子拍在李堅強身上。
李堅強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我馬上起床讓你去吃早飯。瞅你這愛打人的壞脾氣,總也改不了。”
李堅強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大黃很好哄,立刻搖著尾巴歡快地跟在他身後。
門剛一打開,大黃就躥了出去,跑到主屋門口,爪子扒著門叫。很快,門開了,程奶奶端著大黃的塑料盆放在門口,大黃就悶頭開始吃了起來。
李堅強過去跟程奶奶打了招呼,就出了院子,往大寶酒館走去。
趙仁義說甲醇很容易揮發。因為昨天的那些甲醇已經兌了水,所以就被倪大寶倒進了下水道。李堅強進店的時候,吳明已經從趙仁義那裏又拿了一瓶甲醇回來。
“李叔,趕緊挑個暖和地方坐下,我馬上給你拿酒拿菜。”吳明一見李堅強,便滿臉堆笑,殷勤地招呼著。
李堅強有些不好意思,“今兒起的晚了,也沒過來打掃店堂,你給我找點兒活幹吧,這樣我才吃喝得自在。”
倪大寶說:“咱都認識這麽多年了,多幹點兒少幹點兒,哪那麽多計較?吳明,快給你李叔上酒。”
盛情難卻,李堅強滿懷感激地坐了下來。吳明隨即端上一大壺酒和一碟小菜,並親自給李堅強斟上酒,才回到櫃台那裏。
李堅強又是喝了一整天。
為了防止昨天的事情再次發生,晚飯一過,趙仁義與裴燦兩人就來了大寶酒館,一左一右陪著李堅強吃喝,不讓別人靠近他,並不停地給他勸酒。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個月,酒客們喝了酒,便各自急匆匆地回了家。所以接近打烊的時候,店裏就隻剩下李堅強和倪大寶的四人小團隊。
這個時候,李堅強已經喝了七八壺東燒子和四瓶二鍋頭,並且已經進入了酩酊大醉的狀態。
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吳明便快速將一百毫升甲醇用水兌好,倪大寶則把店堂裏的燈全關了,然後把甲醇端到李堅強麵前。
就著窗外暗黃的光,四人虎視眈眈地圍住李堅強。趙仁義端起甲醇,眯著三角眼,說:“老李,這可是好酒,快喝了這一小壺,然後送你回家,大寶要關店門了。”
李堅強醉眼朦朧,也分不大清楚誰是誰,聽說還有酒,接過甲醇便一飲而盡。
四人見他喝完,互相對了一下眼神,同時長出一口氣。趙仁義低聲對裴燦說道:“看他這樣子,不會半路就不行了吧,咱倆把他送回家吧。”
裴燦心裏暗想,這種事成了一起分錢,幹的時候還是在一起吧,他們甥舅倆至少得出一個人。於是他說道:“他醉成這樣,光咱倆不行。這樣,大寶或者吳明,咱們三人一起給他弄回去吧,這樣快些,省得路上碰到些什麽人。”
倪大寶覺得有道理,就說:“我用小貨車給他送回去,咱們一起走。吳明,你關好店門回家去吧。”
今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天卻非常冷,最怪異的是那風,鬼哭狼嚎一樣,沒個準方向,一忽兒東,一忽兒西的,象發了失心瘋。
倪大寶、趙仁義還有裴燦三人,把李堅強連拖帶拽抬進小貨車的車鬥裏。車鬥常年拉酒拉菜,即便是空的,也有一股濃濃的酒菜味兒。李堅強癱在車鬥裏,抽著鼻子哼哼:“好酒!好酒!”
路很近,隻有幾分鍾後車子就到了程奶奶的院子門口。三人又把爛醉的李堅強拖下車來,推他進了院門,然後趴著門縫看著他歪歪斜斜進了柴草房,才開車離去。
路上,倪大寶問趙仁義:“照你估算,老家夥得多長時間才能咽氣?”
趙仁義說:“就剛才那個分量,二十四小時人就不行了,最遲四十八小時肯定就能成事兒。”
四個人都默默地提了口氣,然後各自回家,卻都是幾乎一夜沒睡,忐忑,緊張,等待,興奮,上刑一樣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