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小夏?”立初霜輕聲細語,試著和半睡眠狀態的立夏溝通。“放鬆,在媽媽的懷抱,什麽也不用怕。”
“嗯。”立夏像是個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動也不敢動。
“來,咱們一起走回學校的休息室裏。不怕,媽媽和你在一起。”立初霜放緩語速,道:“伸出手......推開門......”
她看見立夏的睫毛開始抖動,然後安靜下來。
“人很多吧?沒關係,咱們坐下來。不怕,媽媽和你在一起。告訴媽媽,你看見了什麽?”
立夏吞了一下口水,緩緩開啟雙唇:“好多人......數學題......”
“好極了。你聽見了什麽?”
“人,說話,笑。嗡......嗡......”立夏的呼吸開始急促。
“小夏,別怕。嗡嗡的是什麽?”立初霜覺得自己汗毛直豎。
“嗡......嗡......叮!”立夏捂住耳朵,大叫:“啊~不要!”
立初霜心裏刺痛,但是她按耐自己,繼續說:“那不會傷害你,你要信任媽媽。告訴媽媽,你看見了什麽?”
立夏帶著哭腔,說:“大大的白色的箱子,玻璃窗口,裏麵有東西在轉,然後叮......”
微波爐?立初霜明白了。微波爐,終於來了。
”別怕,那是微波爐。很平常的一種廚房電器。隻是熱熱菜的東西。小夏不怕。你不喜歡,咱們走。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立初霜鼓勵地說。
立夏喘著氣點頭。
“好,閉上眼睛,媽媽帶你走。前麵是一扇門,你去推開。”
立夏閉上了眼睛。
立初霜接著說:“門後麵是長長的走廊。小夏和媽媽一起走。再有一道門,後麵就是美麗的花園。到了,推開它。”
立夏的呼吸開始慢下來,腦袋上的汗珠也滑落到了她尖尖的下巴上。
“花園裏陽光燦爛,蝴蝶飛舞,咱們坐一會兒吧。身上是不是感覺到了太陽的溫暖?放鬆,在媽媽腿上趴著睡一會兒。等一下我會叫醒你回家的......”
今天的冥想,讓立夏覺得精疲力盡,立初霜給她又喝了一杯不同的花茶,安頓她上床睡覺。
“媽媽,明天不去學校,可以嗎?”立夏虛弱地問。
“當然。”立初霜摸摸立夏汗涔涔的前額,溫柔地說:“小夏就和媽媽在一起,好好睡覺,什麽也不用怕。”
在身後關上門,立初霜回到客廳,坐在電子鋼琴前,戴上耳機,隨手彈起一個舒緩的曲子。今天真是有驚無險。沒想到,微波爐會出現在立夏的記憶裏。她恨自己太疏忽了。
不過,好在剛才的催眠過程很成功,杜絕了後患。以後怎麽辦呢?雖然家裏沒有,但無法保證立夏永遠不會見到微波爐吧?那麽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幹脆由自己把微波爐再次介紹進入立夏的生活?對,這是最好的。一次兩次的催眠應該可以給她一個可信的完整故事。
立初霜出身中醫世家。知道催眠至幻的醫術一直是上不得台麵的。她小時候在家裏偷了書來看,潛心鑽研,不能自拔,卻沒敢告訴大人。出事之後,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媽媽也不會告訴她具體方法。當姥姥的就是想外孫女少受罪,能在“媽媽”的嗬護下成長。文秀當時看到女兒的反應和提出的問題,就知道她一定是私下裏研究過了。但文秀不知道的是,立初霜這麽多年一直在潛心研究奇術怪藥,隻是沒太多機會用罷了。
其實,立初霜自己給自己用過藥。尤其是瘋狂迷戀陸一鴻的那些歲月,一杯花茶,調製得當,就能讓她在虛幻的意識裏能和陸一鴻雙宿雙棲。每次計時器“叮”地一響,立初霜又是懊惱,又是慶幸。懊惱的是春宵瞬間幻滅,慶幸的是自己得以重返人間。因為害怕失手,她總是用三個計時器。不過,每次都是第一響她就能醒過來。在這點上,她越來越自信了。
隨著她見識了更多男人,看見了更廣闊的世界,立初霜對陸一鴻的迷戀有所降溫,直到他再次出現在她們的生活裏。不過,那次邂逅之後,她隻用過一次藥。然後她告訴自己,要憑實力捕獲他......
立初霜聽見自己的手彈奏著他們仨以前都喜歡的歌曲,心裏縮緊地一痛。這種疼痛今天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醫院裏看見立夏痛哭。那一瞬間,她真的心疼。也許,模仿立晚秋,模仿得太真了吧?
是啊,自從來到美國和立夏一起生活,立初霜就開始模仿立晚秋。她要當小夏的媽媽,必須隨時琢磨姐姐會怎麽做。姐姐一定會早早起床給孩子丈夫準備早餐吧?姐姐一定會把女兒的房間布置得很溫馨吧?姐姐一定是無論孩子怎樣,都極為耐心柔聲細語吧?姐姐看著女兒的眼神永遠都閃爍著溫柔的母性光輝吧?
模仿再模仿,從開始時的緊張不適,到技巧純熟,再後來,立初霜覺得自己走進了立晚秋的人影裏------她死了,卻留下來濃重彩色的人影,而自己不得不走進去。開始的時候,立初霜會恨這一切,但是當她看見小夏漸漸恢複青春活力,漸漸和她越來越親密,自己不知不覺深陷其中。她居然對這個角色上癮了。
今天發生的事情,把立初霜嚇得不輕。她深刻地反思自己,也許讓立夏回去讀書是個錯誤。但是,她需要朋友,需要一個生活的框架。甚至,她需要談戀愛。那麽,什麽時候是放手的最佳時機?也許,是大學?但是,把多年窩在媽媽身邊的孩子一下子放到大學,甚至還很可能在外地,立初霜是一萬個不放心啊。
但是,自己的事業蒸蒸日上,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沒有時間在家陪立夏。她總是窩在家,是不健康的。不行,解決微波爐的事情之後,還是要勸立夏回學校。
正在糾結的時候,Frank打電話來。他從來沒這麽晚打電話的,也許是因為今天他發了好多短信,但是立初霜都沒心思回吧。
“Faith,親愛的,你總算是接電話了。”Frank聽起來長舒了一口氣,“你女兒還好嗎?你還好嗎?”
立初霜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她不討厭Frank,但她也不喜歡Frank,她不認為自己會和Frank發展感情,但是,這麽多年來,一個正常男人的關懷,忽然就如甘泉流入旱地,讓她措手不及。
“她還好,謝謝!”立初霜回答道。
“你呢?你還好嗎?”
“還好。你還沒睡?”立初霜不知道這種氛圍的聊天應該是怎樣的。
Frank聽起來放鬆而愉悅:“我擔心你。Faith,如果有我能幫忙的,請不要客氣。”
“好!對了,請替我對Fred說聲對不起,我爽約了。”
“沒問題。你早點休息。有事打電話給我。”Frank道了晚安,掛了電話。
立初霜坐在沙發上,抱著自己蜷縮起來的雙腿,看著遠方機場的不夜城。她有點不習慣和Frank這樣的男人打交道。他很老派,雖然有點“色”,但還算是個紳士。在生意上,他一般都是中規中矩,想發財,可是膽小。也許以後還真的要把他撇開一邊。不知道他當市長的兄弟Fred是個什麽樣的個性。
其實立初霜一方麵看上Fred的人脈,更看上的是他的侄子在南舊金山市發展部當主任。立初霜對於東部工業園區的開發很有興趣。那邊已經入住了幾家生化公司,有的還頗具規模。如果能搞一塊地,就能搞投資移民的開發項目了。
立初霜回到臥室,躺在床上睡不著,於是打開電視。舊金山中文電台正在播放《大長今》,一個韓國連續劇。立初霜斷斷續續看了幾集,拍的還不錯。不過,看韓劇總是讓她想到立夏的爸爸李永元。他是那麽好的父親,也是商業人才,但是,就是太倔了。大韓民族的自尊和倔強在他身上表露無遺,寧折不彎,不懂變通。再加上美國教育出來的直白和不設防......算了,想他幹嘛?
十一點鍾,電視節目開始回放新聞,地方新聞的重點就是舊金山市長的選舉。其中Adam Teng,鄧安達,是唯一一個華人參選的。另外一個有色人種的競爭者是西班牙裔的Diego。
Adam原來當過舊金山的市參事,還是經濟委員會的主席。市參事是個什麽職位?立初霜搞不太明白。她有點困了,於是按下遙控器按鈕,很快睡著了。在睡夢裏,她回到了童年,和姐姐立晚秋一起在院子裏拿磚頭搭小房子,拿樹葉包餃子。然後天空落下雨滴,她們倆莫名其妙就站在了池塘邊。一轉眼,她看見立晚秋在水裏掙紮,向她無聲呼救。
不知為啥,她們一下子在夢裏長大了。陸一鴻從身後跑過來,拿了一根竹竿子,讓立晚秋拉住,企圖救她上岸。在夢裏,立初霜心裏流血,一腳踹在了陸一鴻背後。於是,他跌落池塘。
立初霜轉身跑開,聽見那女人在哭喊。她回頭一看,是李永元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立晚秋則哭成了淚人。
立初霜沒有回去,調頭接著走。路越走越寬,天氣越來越晴,最終跳出來一輪刺眼的太陽。
她對著太陽閉上眼睛。眼前一片血色,嘴角掛上了淺笑......
第二天,立初霜給立夏請了假,讓她在家休息,而自己再次和Frank去和他當市長的兄弟Fred見麵。
還沒到午餐時間,穀記餡餅店裏沒別的客人。Fred和穀雨打招呼,說他們先談會兒話,再點餐。
“我樓上的辦公室裏亂七八糟的,都是競選廣告牌。還是你們這裏好。”Fred說,灰色的雙眼閃閃發亮。
“好,沒問題。你們需要喝一點什麽嗎?”穀雨問到。
立初霜看著穀雨一臉朝氣,心情都好起來,說:“我想來杯豆漿,早上沒來得及吃飯。”
Fred和Frank隻要了冰水,然後開始聽立初霜講解自己對於生意發展的一些展望。穀雨看見Frank得意又寵溺地看著立初霜,而Fred時而點頭,時而皺眉,不過聽得入神。
“我.....我們其實對UPS倉庫旁邊的那片空地很有興趣。”立初霜最終說出來此行的目的。
Fred抿嘴歪了一下腦袋,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嗯,能告訴我為什麽嗎?那邊似乎離大路不近,周邊沒有基礎設施。”
“應該是我們能承受的價格。”立初霜看了一眼Frank,後者跟著點頭。
Fred笑笑,抱著雙臂,說:“你怎麽確定市政府會出售那塊地呢?說實話,你不是第一個來打聽的。但是那塊地周邊很多濕地,是環境保護範疇內的,這塊地幾乎被包圍在裏邊,也許應該搞一個社區公園,更合情合理。”
“我也沒說買下來要蓋公寓樓啊。”立初霜帶著俏皮的笑容,讓Fred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兄弟為啥神魂顛倒了。
見Fred沒吭聲,立初霜接著說:“我們打算蓋一個綜合教育大廈。”
“什麽?什麽是綜合教育?”Fred很是好奇。
Frank憋不住插嘴道:“Faith是個奇才!你聽聽看?很令人興奮的!”
立初霜打開手提電腦,開始給Fred看幻燈片,那是那個叫Mike的年輕律師幫她一起搞的。
“這個South San Francisco community education center,簡稱SSF CEC,是一個對整個城市乃至周邊地區都有貢獻的項目。綜合大樓包括一個社區老年活動中心,社區體育運動中心,社區課外活動和功課輔導中心,還包括一個蒙特梭利幼兒園。”立初霜語調平緩,察言觀色,隨時調整幻燈片的切換頻率。
Frank得意洋洋,Fred看得出神,顯然很感興趣。
“這個項目就是多方共享利益。其實濕地在周邊也很好啊,自然美景,陶冶性情。”立初霜對著Fred那雙顯露光彩的灰眼睛動情地說:“都是為了孩子。孩子們健康幸福成長,是社區穩定發展的基礎。你想想,高科技起起落落,房地產漲漲跌跌,唯有父母對孩子的愛,對他們未來的期待是不變的。你是市長,在我們中國,就是父母官。你應該特別能夠理解,打造一個穩定而充滿活力的城市,就是你對市民,對選民最大的回報。”
“父母官?”Fred對這樣一個概念很是驚奇。應該把這放到競選口號裏麵啊。他看著立初霜風淡雲輕的態度,心裏很佩服。不少人找他談開發,都帶著誌在必得的驕傲和利益分配的籌碼,沒有誰把感情牌打到這樣一個高度的。聽起來,他們的項目倒是成就了自己的政治抱負一樣。
“嗯,容我好好消化一下。不過,開發那片地,要和環保部門和一些環保組織打很多交到的。但我個人覺得,應該不是問題。”Fred誠懇地說。
立初霜喝了一口豆漿,擦擦嘴,笑道:“我覺得也是。不過,這塊地還是有點小。如果能把濕地邊緣再讓出來一部分就更好了。可以做成步道,讓大家更加容易接觸大自然。你說呢?”
Fred心裏一咯噔,但是也沒有表示出來。
Frank插話道:“Paulo那小子幹得不錯,他在南邊城市的任期內可謂是大刀闊斧。我想他對這個項目也會投讚成票的。”
立初霜馬上說:“對啊,你們的侄子Paulo真是個人才。他是學城市規劃專業出身的吧?”
Fred點點頭。
“我相信他能理解這種新型城市的發展方向。以後人們會高度依賴機器和電腦工作,在生活裏就會更加向往社區中心的人氣。而且孩子和老人被照顧好,也能吸引更多公司來這裏落地生根,吸引更多高質量的租客和房主遷入和投資。”立初霜緩了一下,接著說:“南舊金山的地理位置那麽好,北上舊金山市中心也就二十分鍾,到機場十五分鍾,南下矽穀三十分鍾。她不應該隻屈居‘工業城市’的定位。那是曆史印記,不應該是未來前景。”
立初霜所說的“工業城市”,是指南舊金山的青山上有幾個特別大的白色水泥字:South San Francisco The Industrial City,橫跨600多尺幅度,始於1920年代,是這個曾經有很多水泥和鋼鐵工廠的城市的地標。
“Faith,你真的應該當我的競選顧問啊。”Fred感慨地說。
“隨時,如果你需要頭腦風暴的話。”立初霜眼角瞟了一下Frank,加了一句:“我們倆隨時可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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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個人的家庭因素如何在政策製定和決策中起到影響呢?
不過,無論如何,她是愛立夏的,她的母愛是真誠的。
先跟!明兒過來補課。
可可好周末!
讚可可用心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