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被那畜生裹覆得呼吸有點局促起來。驀地一抬頭,它腦袋上竟生著一張人臉。
眼裏仿佛揉進了了一層青蘿幔帳,無論如何也辨不清這 “人” 的麵目。隱約見那雌雄莫辨的臉孔容顏俊美,輪廓深刻有如雕塑,睫毛濃密綿長如同扇子一般。這五官。。。竟然似曾相識!有點像誰呢?就在陳默思想開小差的一刹,那張臉冷不丁地湊了上來,一張柔軟的唇覆上了他的嘴角,密密地印上了一串細碎的吻。一股暖流從對方溫潤的唇瓣直擊他的心髒,再傳遞到四肢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整個世界一瞬間都被暖流點著了開始燃燒繼而變得有如岩漿般滾燙灼熱。他輕如蟬葉在這個感官無限放大的宇宙裏懸浮著,頭暈目眩中情不自禁地托起對方的下巴,深深地,毫無保留地回應了下去。
與他糾纏得難舍難分的唇齒突然間毫無征兆地變成了一隻巨大而尖細的吸管,貪婪地向他體內更深處刺去。被暖流點燃的世界瞬間坍塌了成了一片死寂,數不清的殺人蝶撲閃著碩大的翅膀生出陣陣疾風,蝶翅上的閃閃磷光一點點劃亮了夜空。
陳默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了。他能聽到自己心髒打鼓似的不受控的跳動,臉上身上像火燒起來似的灼熱,而唇上分明還留有餘溫。媽的!和一隻蝴蝶!這是瘋了麽?還是要瘋的前奏?他有點羞愧地悶哼了一聲。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床單浴巾揉成一團堆在房間角落,又默念了兩遍心法讓自己平複下來。
回春堂的前廳裏燈光亮得晃眼。李畢春一副不迷死人不罷休的模樣正和開了顏料鋪子的大美人相談甚歡。而小美人胡敏則有些無聊的在玩一塊手絹,一張臉蛋在治療之後紅撲撲的,看上去竟然有了些她這個年齡該有的生動可愛。
陳默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角,往燈光下走去。
胡敏見到陳默立刻就膩了上來:“你的療程怎麽那麽長?是不是他們給你點的香裏下了什麽藥,讓你做了個噩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默有點小尷尬,於是挑了挑眉故作鎮定地岔開話題:“沒有,都是美夢,一群兔子哭著喊著非得跟我回家,還自己洗幹淨了往鍋裏跳 —— 你說,這是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夢?你呢?怎麽還不走?”
小姑娘翻了一個小小的白眼表示他這個天方夜譚太幼稚,充其量是幼兒園大班水平的。她鼻孔裏輕哼了一聲,往正聊得難解難分的兩人那裏怒了努嘴,小大人似的語氣忿忿說:“諾,你帶來的寶貝,把我家老阿姨的兩根魂兒給勾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狐狸嘞!”
“我說,你是狐族吧?” 小女孩又黑又亮的眼睛自下往上地正迎上陳默的目光,那神情好像押中了考題的小學生,既得意又狡黠,“拜托!你長得那麽好看,隨便看人一眼就叫人心裏歡喜。這不是狐族難道還是熊族麽?”
啊,原來生的好,愛笑,便是狐狸精了。陳默無奈地苦笑,算是默認了。
他索性在離李畢春稍遠的一把藤椅上坐下,把小女孩拉近身邊:“胡敏,你對天蝶計劃知道多少?”
“嗯,其實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胡敏的眼睛忽閃忽閃的,並沒有很忌諱這個話題。
“我隻知道,這個計劃裏的孩子都沒有媽媽,都是藥罐子。” 她眼睛望向腳尖,臉上一閃而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落寞。“我從懂事起就吃藥,他們都叫我 ‘大頭娃娃‘、’藥包兒‘。不過那也沒什麽,反正我活到十一歲了!我們族裏還有兩個和我一樣的,都沒能熬過這道坎兒。都是差幾個月就滿十歲了。”
胡敏的語氣和神態裏有一種舉重若輕的超然,沒有一絲的自怨自艾,反倒滿是“多活一天賺一天”的通透和灑脫。陳默激靈了一下。他常年孤獨慣了 —— 小的時候是師父要求他磨練意誌,漸漸長大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習慣;即使親密如港生,也有諸多事情是沒法攤到桌麵上來明說的,比如“攝魂術”,比如“天蝶計劃”。胡敏這個小丫頭,讓他多年以來第一次產生了 “找到同類” 的奇妙感覺。
心裏想著,嘴角便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來,斜飛的眼眸裏退了鋒芒,生出些溫柔的笑意。
“陳默哥哥,你帶我去你那兒玩吧!” 小丫頭好像能讀懂人心似的,把手輕輕搭在陳默的膝蓋上,大眼睛巴巴地望住他,好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小奶狗叫人不忍拒絕。
見陳默笑而不語,胡敏馬上得了聖旨似的扭頭大喊:“阿~~姨~~,今天你自己回去。我要去陳默哥哥家裏做客!”
李畢春抬起頭來,目光正迎上了陳默滿眼的嘉許縱容,馬上心領神會地跟大美人吹起了耳邊風:“小孩子嘛,讓他們自己玩去。我弟在一中品學兼優,正好讓他給小敏講講功課。我負責接送!”
就這樣胡敏順利地和陳默一起坐進了大奔。陳默想著要帶她看看周圍環境,就讓李畢春提前停了車。
兩人停在鍾秀山腳下一個小有規模的集市前。從這裏穿過幾條小巷就是陳默的四合院。
這集市比不上港生家門口的新城區菜市場那麽整潔有序,但勝在攤位種類繁多,接地氣,人氣旺。入口處多是小吃,有賣臭豆腐的,冰糖葫蘆,糖炒栗子,還有人搖著爆米花的黑爐子“砰”的一聲嚇人一跳後傳出濃濃米香。各種甜香臭辣的氣味混合在空氣裏,扭成一隻無形的誘人的手,挑逗著,將人一步步勾引向深處。
胡敏一看就是平時家裏管的嚴,這會兒好像老鼠掉進了蜜罐裏,看著什麽都新鮮。不一會兒就已經收獲了一串糖葫蘆,一對糖麵捏的娃娃,外加一大袋子加了蜂蜜的爆米花。
再往裏走,有不少手工藝品的攤位和賣小動物的。一路逛下來,陳默的手裏就又多了一隻充氣小鹿和一隻活蹦亂跳的畫眉鳥。這敗家姑娘!他摸摸癟下去的錢包,心裏多少有幾分矛盾:將來要是有個女兒其實也不錯,雖然保不齊會是個女兒奴。
這就到了集市的出口。幾個遊手好閑的混混聚集在一個攤子前情緒激動地高聲吵吵著。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個賭局。陳默掩住厭惡,拉著胡敏快走幾步出了集市。
高挑修長的少年和打扮精致卻身體纖瘦的小女孩收獲滿滿地拐進了小巷。
胡敏依然意猶未盡地嘰嘰喳喳著,陳默的耳朵卻突地跳了一下:他們被人盯上了!
他加快腳步,後麵的人竟明目張膽地跟了上來。
三個人包抄了上來。為首的那個長發飄逸,猥瑣得和“摩托強”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流裏流氣地衝陳默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了一番,“哥們兒,最近手頭緊,借幾張大團結唄。”
陳默早被他登徒子似的目光盯得不耐煩,冷冷地哼了一聲,“哦?哥們兒要借多少?打個借條吧先。寫清楚了,誰借的,什麽時候還。”
對方聽出了話裏麵夾帶軟釘子消遣的意味,臉上依舊嬉皮笑臉,眼裏卻透出一股狠戾之氣:“朋友,說什麽還錢可就傷感情了!” 說著,慢慢向前壓了上來。
這時,剛才還在賭局上的吆五喝六的小個子男人突然跳了出來:“跟他費那麽多話幹嘛!” 一個拳頭又快又很地往陳默的小腹招呼過來。
“好不要臉的路數!” 一直被忽略的小女孩尖聲叫道。話音未落,那小個子便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一扇,呼的一聲向後飛出去了十多步,摔了個屁股蹲。他鼻子竟被 “扇” 斷了,鮮血滴滴答答的糊了一臉。賣相著實狼狽。
陳默暗暗吃驚 —— 因為他其實什麽都還沒做。他用眼角餘光向胡敏望去,隻見女孩臉色陰沉,異常黑亮的眼珠子透著一股妖邪之氣,想要吃人般死死地盯著那小個子,瘦小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以至於微微有些發抖。
“好漂亮的身手!” 陳默心中驚歎。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修為,這些年來我竟是蹉跎了!
那其他兩個混混見同伴吃了如此大的虧,口中喊著 “妖怪”, 駕起受傷的小個子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了。
“哼,便宜你們了!” 胡敏收起了臉上的妖氣,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做回了那個十一歲的洋娃娃。她得意地看了陳默一眼:怎麽樣,我還不賴吧?帶我出門你不虧!
陳默被她這麽一激,心裏好像被誰的小爪子撓了一下,驀地癢癢了起來。他猛地拖住胡敏的手飛奔起來,“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兩人一直跑到四合院旁的小樹林裏方才停住腳步。
樹林靜謐安逸,空氣裏散發著樹木和植被們特有的芬芳清冽,地上積著一層厚厚的落葉踩在腳下說不出來的舒服,讓人骨頭酥酥的。陳默深深地看了胡敏一眼,一言不發的化身成狐狸。他通體紅彤彤的毛發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澤,眼睛如同寶石一般明亮。
沒有征兆地,紅狐向胡敏撲了過去。
女孩不慌不忙地展開雙臂騰空一躍,靈巧地避開了紅狐的偷襲。待她落地時竟已化成了一隻美麗異常的紅腹錦雞。這錦雞身量尚未長足,通體是自帶柔光的淺灰色羽毛,隻在眼後有一簇銀色與藍綠色相間的耳羽,煞是好看。
紅狐瞳孔微微一縮,不等錦雞有喘息的機會,飛身一躍再次發起了攻勢。錦雞行動稍微慢了半拍,便被狐狸的利爪撲下了幾根褐色的尾羽來。她來不及心疼便在慌亂之中展翅棲上了一根樹枝。
“認輸了麽?”紅狐象惡作劇的小孩似的不無得意地問。
誰知那喘息未定的錦雞竟突然自樹上一躍而下,一臂長的翅膀劈頭蓋臉地打將過來。狐狸沒有防備被火辣辣地扇了個正著。他咕溜溜打了幾個滾之後,後腿直立站起又化回人形。
“金雞姐姐,狐狸我甘拜下風。” 陳默調皮地向錦雞作了一個揖,隻見他原本白皙清秀的臉蛋竟然被錦雞這一翅膀扇成了個花臉,掛了彩。
胡敏這會兒也化回了人形。她這一戰算是小勝一招,但此時麵對陳默的揶揄反倒有點扭捏起來。
“陳默哥哥,你的臉。。。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我一男的,哪就有這麽精貴了!” 陳默開心是真的開心。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像一個孩子般沒心沒肺地和人比試過招了。真他媽的爽!不用算計,不用偽裝,不用掩飾,不用在乎。。。這樣的純粹和坦然,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不敢想的奢求吧。弄花了臉算個球啊。
“對了,” 陳默掏出早先在回春堂胡敏送的見麵禮。那是一條五彩斑斕的頭發繩,用黑線纏成,上麵串著彩色透明的玻璃珠子,還綁著幾根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藍綠色羽毛。他手指了指羽毛:“這。。。是你的耳羽麽?”
“對!這會兒才看出來嗎,陳默哥哥?” 小姑娘的扭捏不見了,盯著陳默的掛了彩的俊臉不懷好意地咯咯直笑,“我們族的規矩。要是喜歡誰,就把自己的羽毛綁在頭發繩項鏈手鏈上,送給人家。”
“喲,你往後退幹嘛?我是錦雞,你是狐狸,我難不成還能對你有什麽想法?單純喜歡你的臉而已。”
竟然被個十一歲的丫頭片子調戲了!陳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覺得已經被眼前這個小妖精徹徹底底地打敗了。隻是心裏硬生生憋下去一句沒有出口的話:誰說異族不能通婚的?
兩人回到四合院的時候,小浣熊少偉已經在門口候著了。他看看洋娃娃般的胡敏,再看看陳默,拖著點哭腔委委屈屈地說:“師父,你該不會又收了一個徒弟吧?” 說好了我是你的唯一呢?真是見異思遷,人心不古。
話音未落,頭上就吃了一記嘎嘣脆的毛栗子。“這是胡敏,我的客人。我去買菜,你替我好好招待人家。” 就算花了臉,師父笑著的樣子也特別好看。可是!為什麽今天的笑容裏麵好像內容格外豐富呢?
陳默拿了菜籃子,大搖大擺地走出的四合院的時候嘴角向上彎著,心裏是偷笑的: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少偉那個懶蛋,大抵是要胡敏這樣的外表柔弱內裏強悍的女孩子才能治治他,收收他的懶骨頭吧。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建設,半個小時後陳默還是被驚著了。
隻見少偉在院子裏那叢金桂前紮著馬步,一張小黑臉憋得通紅,臉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砸,胸前濕了一片。
“小胖子,大腿再下去一點,手往上,對,就是這樣,手要與肩同高。” 胡敏半靠在他的躺椅上,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爆米花,一邊指點江山。
“唔,不錯!再堅持半個鍾頭。” 陳默走過來拍了拍少偉的肩膀。少偉本來就已經是強弩之末,這麽一拍險些坐在了地上。他圓滾滾的臉蛋上五官都擠在了一處好像就要哭出來了似的:師父啊,你這是唱的哪出啊?你也不能拔苗助長,把苗給拔趴下吧!
半小時後開飯。少偉腳下一軟,險些給胡敏跪下。小姑娘掩麵吃吃直笑。
三個人凳子還沒坐熱,院門就被人推開了。還沒見人影,聲音倒先傳了進來:“喲,好香啊!阿默你做好吃的,怎麽也不叫上我!”
一個滿頭卷毛的英俊少年大剌剌的大步流星往裏屋走來。卡著飯點來的,除了港生還有誰!少偉一見是他,連忙自覺地移了一個座位,把師父左手邊的位子空了出來。港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怎麽,怕我辦事不牢,查進度來啦?” 陳默笑眯眯地看了港生一眼,給他加了一副碗筷,就走進廚房去再加個菜。
“阿默,你別忙了,” 港生還想說什麽,可是看見了飯桌上的烙餅攤雞蛋,便忙不迭地丟了一個進嘴裏。接下來除了 “嗯,啊,好吃” 就再沒能蹦出點什麽別的詞匯。
胡敏見陳默一個人在廚房,乖巧地起身去幫忙。
她一邊洗菜,一邊細細觀察著身旁兩手上下翻飛,臉上始終掛著淡淡微笑的秀美少年。
“陳默哥哥,這大少爺模樣的卷毛頭,可是你想送頭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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