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型大學評終生教職(tenure),教學也是一個指標,但是好像又不是特別重要。大家一般都重視科研(包括論文和基金),而教學隻要過得去,就行了。一般來說完成教學任務,學生評價不要太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差不多了。沒有文章和基金,教學100分,也得卷鋪蓋走人。大家一般都是想辦法用比較少的時間把教學對付過去,然後一心撲在科研上麵。但是我作為一個中國培養出來的technical nerd,對美國現在的教育係統各種退化現象非常的看不下去。所以對於我來說,教學不光是給我自己的終生教職評審掙“工分”,同時也是堅守傳統教學理念的一個實踐。
什麽東西叫“傳統”呢?英語可以叫“traditional”,也可以說是“conservative”。也就是“老一套”。跟傳統對應的叫“創新”,也就是所謂的“innovative”。從理工科教育的角度來看,我認為“innovative”這個詞,就是各種忽悠,偷懶,和盲動的代名詞。不管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過於重視各種表麵文章,如做報告,解決“實際問題”;但是忽略基本技術的培養。小時候參加足球隊,小夥伴們都要打前鋒,沒人當後衛:大家都想做那個臨門一腳的出風頭,而不是辛辛苦苦傳球運球,或者是整天搞看上去沒有那麽激動人心的後場斷球。《鹿鼎記》裏麵的韋小寶,不想從少林長拳學起,要一步登天,也是這個心態。在美國,常常看到本科生甚至高中生大談人工智能,精確醫療等酷炫的名詞。要他們講講什麽叫隨機變量,什麽叫分布,卻都說不清楚,更不用談具體寫代碼實現了。
有一幫人的專業,就是研究“教育學”的。這幫人自己不會算積分寫代碼,卻整天琢磨著複雜的教學流程,搞教學遊戲化(Gamification)和各種偷懶(Innovation,嗬嗬!)。這幫人掌握著教育學的話語權,天天推廣他們的把正常人當弱智教學方法。他們的那一套,Gamification 犧牲的是專注,Innovation犧牲的是勤奮。最後,“Innovative pedagogy”橫行霸道,導致美國傳統教育體係的衰落;我個人認為從長遠來看也會帶來美國整體的衰落。作為自以為還算有點操守和學問的教師,我回報社會的方式就是堅守1+1=2 的常識,讓多數上過“數據科學”的本科生真的會寫代碼,分析模型;讓多數上過“人工智能”的學生真的懂機器學習基本原理和算法。
我每年教三門課,一門研究生的生物統計,一門本科生的基礎計算機編程, 另外一門是給我們學校的Data Science Diploma Program(有點像中國的成人教育學院)講人工智能。不管學生是誰,我都會既要求對算法和模型的理論理解,又要求具體實現。杜絕忽悠,少搞花裏胡哨的各種吹牛。同時我注意培養大家網上“淘寶”的能力。(比如,隨便往Google裏麵扔幾個關鍵字,出來的代碼太多了,怎麽樣才能去偽存真。)但是因為時間有限,我的課堂上不可能講太多,所以往往集中講清楚理論,講少量的實現,讓他們自己借助Google做完整的實現;然後我再在答疑的時候一個個的解決問題。由於內容比較多,理論和實現同爐,深度和廣度兼顧,大家學得會比較辛苦。
我的想法可能是好的,但是也會碰到“難將我語同他語,未必他心似我心”的學生。在成人教育的課堂上,我的教學方法得到大家的高度讚賞。這些人都是工作過來的,有些年齡比我還大。他們交了昂貴的學費,是來學東西的;所以我認真負責,他們是能理解並支持的。作業多了,給分嚴了,從來沒有人抱怨過。但是本科生就有意見了!他們中很多以後要申請MD Program的,要保證所有的課GPA基本是滿分,碰到我這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新老師,各種不滿多得是。教學評估(Teaching Evaluation)裏麵什麽都有:講課內容和作業脫節啦,聽不懂我帶口音的英語啦,給分不公平啦。對他們來說,拿GPA其實是比學東西更實在的需求。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就像對教授來說,在頂級期刊上發論文比做真正有意思的科研更重要。
我的教學評估領導們也是要看的,更重要的是,評tenure這也是一部分。那些上課敷衍了事的人都知道討好學生,把教學評估搞得漂漂亮亮的。我花了自己本來應該用來做科研的時間好好教學,結果如果把這些學生得罪了,跟自己的教學評估過不去,那豈不是南轅北轍?!所以我也得因地製宜,在堅持學者的操守的同時,保證教學評估的分數。怎麽樣才能拿到好的教學評估呢?我這幾年摸爬滾打,也找到了一些技巧。
首先必須得到學生的諒解。在第一次課的時候,測試一下他們的基礎,聽取他們對該課程內容的建議。同時要向他們闡述我的“traditional”的教學方法,以及未來job market的情況。很多好學生是可以appreciate我的這一套的,就是要事先說明。同時也要告訴他們,我最後給分是會rescale 到一個distribution裏麵,多數人一般都還是會在 A zone的。
我的課程當然是難度偏高的,這個我是沒有辦法讓步的。不過難度係數的分布是有學問的。我一般一上來給的很難,然後逐步降低難度。這樣不喜歡的學生可以考慮及時退課。(這些學生不會參與教學評估。)剩下的學生,會覺得課程越學越容易。這樣他們就會有一個感覺(或者說是幻覺):這個老師不錯,我也挺棒的。看,我把這麽難的東西理解順了,掌握了!
雖然課程難度先緊後鬆,但是給分是先鬆後緊的。前期作業,我會認真給出技術上的反饋意見,但是給分會很generous,不同的學生不會拉開差距。這樣大家不是很擔心最後的grade。但是我心裏很明白誰學的好。最後final給分的時候,我會adjust,讓好學生得高分。
不要抓作弊,放學生一條生路,給自己也留一條。由於作業可能很難,有學生會找外麵的槍手給做。槍手做的結果雖然特別好,但是跟我講的辦法,還是稍微有點出入的。根據學生課堂上的表現,我心裏很清楚誰不是自己做的。但是為了讓他們不要給我瞎寫評估,我不會說破,隻是泛泛的在課堂上說要獨立完成。槍手做的,當然很完美,但是我絕對不會給滿分,甚至不會給高分。學生心裏應該也有默契,不會來找我要分。
最後,我確實認認真真的在教學上花時間。我一般會及時給學生回信,而不是指望TA;回答問題詳細,到位。雖然我的的講課方式的內核是傳統的,我的課件準備的很現代:配上各種動畫和hands-on的機製。學生看到我的努力,他們心裏是有數的。
有幾個學習很認真的本科學生跟我說,他們非常喜歡我的課。他們提到另一個教學評估很好的,但是其實不負責任的老師,說此人“doesn’t care students”。這個人就是靠給高分討好學生,用來交換好的教學評估;這也是一種常見的工作和生活的態度吧。大學的好處就是它能容忍形形色色的各種人。人各有誌,有不同的活法;大家都可以生存,都以自己的認為合適的方式對待著這個的世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覺得必修課比選修課難上,因為前者是學校強製的,很多學生對內容不感興趣,就想用最少的時間拿到最高的分數。選修課才有高比例的學生想學這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