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節談到我有機會換學校,從大鯊魚的實驗室去一個華人的還比較新的實驗室。權衡良久,還是決定走。其實我這個人有點情緒化,做事情不怎麽考慮後果。如果說從第一個老板那裏走了是因為看不起他惡意灌水的科研態度和雞飛狗跳的實驗室,“誌士不飲盜泉之水“;那麽從第二個老板那裏走了就是不喜歡自尊心被他蹂躪,”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新的團隊在對人的尊重方麵非常棒。第三任老板重視技術;不怎麽能忽悠但是做事情紮紮實實。他的博後都一人一個項目,沒有惡性競爭。老板從來不拿捏大家的自尊心,不想辦法讓大家加班加點。大家自己規劃進度,有條不紊。但是新團隊也不是沒有問題:跟另外兩個老板比,發文章難多了,文章首次投稿悲劇率非常高。老板對能發什麽雜誌心裏沒底,每一篇文章都要折騰(struggle);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過我幹的還是很有熱情的:老板會尊重我對項目的設計,我有自由度按自己的想法去寫文章。在以前的老板看來,我的水平可能還在幼兒園,發不了什麽他看得起的地方。但是那也是我自己寫的。我非常喜歡這種自主性。(以後我會專門討論生物醫學行業“independence”這個概念的起源和適用範圍,以及帶來的各種問題。)
可以打個比方,出國之初,我覺得自己是國色天香的美女,出來要當電影明星。第一個老板說讓我演電影,其實給我的位置隻是一個掃地做飯的老媽子,雖然吃穿不愁,但根本不是劇組的一員;而且劇組拍電影其實是個幌子,主要的業務是演千篇一律的低俗小品;雖然能在央視播放,但是任然掩飾不住其惡俗。在第二個老板那裏,確實拍出來精彩紛呈的好萊塢大片,而且我可以跟主人有親密接觸,榮升是眾多小妾的一員;但是大家爭風吃醋,勾心鬥角,誰能給主人生兒子誰就可以上鏡。第三個老板的團隊,就像是一個賣藝的戲班子,大家都可以登台亮相做主演,但是舞台隻是在街頭。老板慘淡經營;我們和他風雨同舟,風餐露宿,靠自己能歌善舞,招徠客戶,一起掙個溫飽。
老板支持我辦綠卡。在他支持下,學校可以給我辦EB1b。費用他們出:他從經費裏麵出一部分,學校出一部分。但是我那時候已經有找教職的想法,覺得自己需要盡快拿到綠卡。學校的律師,十分拖遝;聽別的博後說能拖兩三年。還有人為了快一點給那個辦事的人送禮。我那時候知道了mitbbs的移民版(當時還不怎麽看faculty版),上來學了不少東西。通過看大家的討論,我發現自己的情況在EB1a裏麵也是強case。跟第一個老板發的一堆中間作者(middle author) 的文章,找工作雖然沒用,但是給我攢了上千次引用。第二任老板那裏發了幾篇第一作者文章,包括Nature Neuroscience。因為第二任老板的關係,給Nature審過一次稿。我又主動給無數垃圾雜誌寫信,要求審稿,一會兒就把審稿數量搞上去了。寫申請(petition letter)的時候就說Dr Shen 給Nature 等雜誌審稿100次。(其實這裏麵拿的上台麵的雜誌不到十次。)然後我自費申請了EB1a,加急辦理,交上去之後幾天I-140就下來了。然後體檢,交了485。交完485,EAD和AP一會兒就下來了。於是我去找老板,告訴他我自己辦了,道歉說浪費他的錢了;我確實想早點辦,但是不知道EB1a的I-140能不能批,所以沒有早點告訴他取消學校的EB1b申請。現在穩了,讓他停止付錢,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晚了。他先表示祝賀,但是問我見到綠卡沒?我說差不多了吧。他說移民局什麽奇葩都可能發生,讓我真的見到綠卡的之前先不要告訴學校。他的經費繼續付一點律師費沒關係;主要是學校在付。我聽了很感動:在我看來,我告訴他就等於“告訴學校”。但是他希望我萬無一失,等到最後一分鍾。(實際上他和我對移民法律都不是很了解。我不知道EB1a的485如果下不來,EB1b的第二個140還能不能申。)
老板同意我去申請基金(grant)。在他支持下,我寫了一次K-grant的申請(Proposal)。不過我寫的水平不夠,沒有拿到。但是畢竟我開始寫基金申請了,對生物醫學界的各種理解在加深。他自己寫基金申請也讓我做些貢獻。以前的老板隻讓白人寫申請,我問他要不要我寫的時候,他就說讓我別擔心錢。
其實不擔心錢也是一種奢侈,在現在的老板這裏已經沒有了。老板人雖然非常好,但是經費並不穩定。我剛來的時候,他就直言可以保證我3年。三年以後“大家一起想辦法;應該沒問題”。後來隔壁的一個新組到大的基金,我們組的博後們就開始議論老板寫申請不太行,不知道怎麽辦。我心裏也在琢磨著什麽時候找教職的問題。
這時候我和前老板的另外一篇Nature Neuroscience接收了。(我走的時候還在修改。)我和他的另外一篇可能要投大雜誌的文章也好像搞得差不多了。他跟我的關係似乎好了起來。本來從他那裏走的時候,我是不打算以後指望他什麽事情了。其實團隊裏麵比我資深的人也說過,找教職的時候從老板這裏拿推薦信是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前老板給我發來一個教職廣告,建議我申請,說他朋友在招聘委員會(search committee)裏麵做主持人(chair),對方看了我們的文章,邀請我申請。他可以給我寫推薦信。我就申請了。對方給了個一小時的skype麵試,麵完就把我拒了。(為什麽拒了就不說了。我下一節會集中分析所有不成功的麵試。)此後,我希望多申請一些學校。於是我問前老板,他說可以給我更多的推薦信。
這時候我跟現在的老板才寫了一篇文稿(manuscript),還沒有接收。所以大規模的找工作是對不住他的。前老板介紹我找工作,可能也是有點對我離開他去一個不出名的團隊不服氣。我跟現在的老板說了我的願望,他說祝賀我的新文章;找工作沒有問題。他說博後來來去去很正常;文章出來了要盡快找,過了保質期就不值錢了。最後淡淡的說他也可以給我寫推薦信。(跟第二任老板熱情似火不同,第三任說話總是悠悠的。)
跟前兩個老板比起來,無論是看發的文章,拿到的錢,還是在領域裏的地位,第三個老板顯然不能算成功。他其實工作非常辛苦,早起晚睡,任何時候都在回我們的郵件。年紀輕輕,華發早生。但是他並沒有把各種壓力轉嫁到我們頭上來,跟我們說話四平八穩,老神在在。他的團隊雖然沒有什麽大文章,但是他盡量合理安排,讓每個人無論能力強弱,每一兩年都有第一作者的文章。(說來慚愧,我幹了一年多,也就到平均水平。我申綠卡,寫項目申請,找工作,把給他寫文章的時間都耽誤了。)我第一任老板多數文章給他老婆,第二任老板喜歡折騰偉大的構想,有的博後五六年一篇文章都沒有。沒文章的博後,多數不是能力不行,而是老板學術上亂挖坑,政治上在團隊裏挑矛盾。他才不管手下找不找得到工作。即使幹得好的博後,如果拂逆了聖意,走了之後也不一定拿得到推薦信。第三個老板認為博後需要發文章,找教職,都是合理需求。第二任老板把所有的他可以拿捏的東西“收歸公有”,然後根據博後的表現符不符合他的旨意,部分的恩賜回來。
記得在國內讀PhD時,導師對我說過:“現在大環境裏麵學術風氣太差,我的能力和條件都有限,但是會盡力創造一個小環境,讓你們好好學習。”他確實也是這麽做的。當年國內計算機行業流行學生寫文章,發知名國際會議,但是導師做第一作者,導師出國作報告。(那時候很多老一點的導師的水平嚴重跟不上國際主流;學生自己折騰,吭哧吭哧的還能攢出來頂會文章。)我的PhD導師讓我們做一作,資助學生和他一起開會,讓學生上去作報告。(這裏要說明的是,生物醫學界學生代表老板作報告很常見,但是這個行業學生是實驗室的附屬:學生的PPT上一般會寫“我來自某某lab“。數學,統計,計算機行業,導師和學生是相對獨立的個體,PPT上一般寫 in collaboration with某某。很多專業由於沒有“資深作者(senior author)” 這個說法,導師和學生搶第一作者的事情常常發生。)
在太平洋的另一岸,老板正在幹著和我PhD導師同樣的事情。醫學院生存不易,老板這些年也是篳路藍縷,櫛風沐雨。但是他心裏並不是隻有他自己的生存和發展。他堅守著心中的職業道德和對團隊成員的人文關懷。老板和我的PhD導師一樣,都是令人尊重的華夏學人:他們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精神薪火相傳。
(後記:一直覺得沒有跟老板發大文章很有歉意。今天去他網上一查,發現他也開始發影響因子IF=30的子刊了。NIH-Reporter裏麵也查到他的新基金。在此遙祝老板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博主是真有福氣!哪像我們當年,遇到的老板一個比一個爛。尤其要讚博主提到的這位華人老板!語言和文化都毫無優勢的華人,要生存好都不容易,就更不用說所謂的高大上的(教職)事業了。我是特能體會中國人在這裏發展的不容易!這位華人老板能那麽替博主考慮,是真的值得尊敬的學者!我也在此祝福一下博主的華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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