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生成（長篇小說）三

作者：馬兒

                                                                      地主生成（長篇小說）

                                                                                        ——在美國南部小鎮

                                                                         三

        我算失業嗎？根本不算。打了二個月的零時工，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政府申請失業救濟金的。我掙的這點錢都交給了老公，他拿去付了一部分信用卡的帳單，我們還欠信用卡公司一大筆錢，這些欠款是要付利息的，如果不能每月按時付清信用卡的全部帳單，那每個月的利息都是往上滾的······高利貸啊·····幾個月來我們捉襟見肘的日子裏，水電煤氣，汽油，車保險，他的醫藥費用，每一個帳單都是用信用卡去付帳的，信用卡的欠款越來越多·····老公一夜一夜地失眠，開始每天喝酒，醉熏熏的，我勸不住也不想勸了，我也想喝些酒醉倒算了。這能算是醉酒當歌嗎？這樣的日子裏，醉酒隻能是醉生夢死沒有活路啊！

        房貸銀行的最後通牒終於來了，債主將我們告上了法庭，在限定的時間內我們必須搬走，房子必須拍賣了！

        不知道能去哪裏住。

        一個鄰居告訴我說，對麵街上那個人家的房子已經被銀行拍賣了。我趕緊問那他們搬到哪裏去了？我心裏希望有什麽教會或者慈善機構會提供一個一家人住的地方，那怕是臨時的住所都好啊。鄰居說，那個丈夫帶著太太和兩個孩子到非洲去了，他是學習戲劇專業的，在鎮上的公立學校當老師，算是政府工作，可是經濟危機一來，學校裁員首先就是他失業了，他們去非洲當英語老師去了。

        我問那他們的家人在哪裏？不能幫他們嗎？

        鄰居說，他們的父母是靠退休金生活的老人，沒有多少錢，幫不了的，就算有點積蓄的錢還要留著養老啊，也不能往這個無底洞裏丟。他們的兄弟姐妹個個都有失業的可能，誰能幫誰？在他剛失業的那幾天，他的妹妹給他寄了二百美元的支票，已經算幫他們了。

        二百美元能堅持多久呢？若非萬不得已，誰會帶著老婆孩子去非洲打工啊！在美國，孩子長大成年18 歲就徹底獨立了，很多孩子上大學的錢都是自己申請低息學生貸款，將來工作以後慢慢還學生貸款。父母可以和孩子坐在一起聊聊體育，談談棒球，但在金錢上是會分的一清二白，那怕幫你付過婚禮上的一百塊錢，也要以後讓你寫支票還回去的。現在失業了，那是絕對不可能帶著老婆孩子住到父母家去的。

        我開始收拾東西，鍋碗盆勺，刀叉筷子，酒杯瓷器，衣服鞋祙，各種家電，沙發櫃子，桌椅板凳，床鋪被子枕頭，梳洗用具，浴衣毛巾，等等·····一個家裏怎麽有這麽多的東西啊？過日子的時候它們都有用武之地，過不了日子的時候它們全都是累贅啊！有什麽用啊！我一邊收拾一邊發呆，一會想起這個一會又忘了那個，目光渙散思緒盲然，我不會是又患了憂鬱症吧？我曾經是患過憂鬱症的。

        我開始考慮我是不是應該帶著老公回中國渡難關？可他是美國人，沒出息的他不能天天吃中國飯菜，很多美國人都喜歡中國飯，可就他不喜歡。如果沒有馬桶，他不能蹲著大便，他去過中國多次，他說他每天在我的公寓裏蹲下去連屎都拉不出來。在美國，他每天坐在衛生間的馬桶上是要讀早報的。他的健康也有問題，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壓，糖尿病，心髒做過搭橋術，還有痛風症·····我剛想和他商量這事，他馬上就否決了，他說他死也要死在美國！

        怎麽辦呢？真的要死在美國了。

 

        付不起房貸的大量房子被債主銀行追了回來，屯積的空房子的數量還在不斷上升，在全國每一個城市鄉村的各個不同地方，每天都有被拍賣的房子出現。那些無人居住的房子空空的沒有了人氣，沒有燈光也無人修理，花園都長滿了雜草，有些房子被失業又還不起房貸的人們憤怒地惡意毀壞，人們拿走了廚房裏免費冰箱和烤箱爐子，還有微波爐，還有室內電風扇，有的甚至連門窗都拆掉了。

       房價一路狂跌。

       銀行守著這麽多的空房子做什麽用呢？銀行還得支付地方政府的房地產稅呢！銀行放貸原本是要收息賺錢的，可是如今，別說利息，連本金都沒有人還了。就在房價下跌到根本不值原來的購買價的時候，有些有錢人都不想還貸了。比如一棟五十萬的房子，加上先前略高的利息，每月要還貸三千六百美元左右。可如今五十萬的房子在市場上隻有二十萬的價值，誰還要這個房子？誰還想還每個月的貸款三十年？無論任何時候，會算帳的聰明人永遠都會有的，就算他們有錢他們也不想還貸了，他們也將不值錢的房子丟給了銀行去拍賣吧！就算是信用壞掉了，他們也不想還三十年的房貸了！

        美國的經濟危機就是從金融行業開始的，就是從房子的次貸開始的。

        當年的總統克林頓時代，美國的經濟形式一片大好，沒有人失業，沒有人想過有一天會失業。美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國防，科技，教育，醫療，法律，居住，人文，福利，等等都是全世界一流的，這是一個被全世界看好的大國。富人也好，窮人也好都想移民來這個國家生活，因為這裏提供了讓人們實現各種夢想的條件和可能，人人都有美國夢，再怎麽普通的老百姓，家裏除了花園，還有一棟寬暢的房子二部車，還能每年去度假。

        當年的小布什總統時代，提倡人人工作，人人提前消費，人們無論做什麽都可以賺錢。精明的金融界告訴人們如何去花錢投資而不是將錢存在帳戶裏等閑，貪婪的銀行界大舉放貸讓人們購賣房產以賺取不菲的利息。房價不斷上漲，利息也不斷上漲。隻要人們出售房子就能賺錢，就算不出售房子，人們也可以讓銀行估算自己的房子已經增值了多少，並且能從增值的房價裏可以提取百分之多少的錢出來去享受生活去渡假，去做別的生意或者消費·····房子增值了，人人都高興，差不多每個房子都可以有第二次貸款在上麵，自己住的房子一時間成為了美國人的提款機·····所有有貸款資曆的銀行都忙著放貸，有貸款資曆的私人貸款公司也忙著放貸，放貸人的收入都超過華爾街的精英了。沒有人認真查詢要求貸款買房者是不是有能力還貸，他們的工作收入到底還不還得起房貸？他們有沒有銀行存款呢？當時，貸款買房子都不需要付首期款，隻要有辦法提交一份書麵文件說明你按時還貸就行，甚至於這份文件的真假都沒有人認真去查一下·····第二次從同一棟房子裏貸款出來的人們終於有還不起貸款的一天。如果家庭沒有存款，一但資金收入出現問題，比如生病做手術一個月二個月不能上班，比如得了絕症，比如開車出了車禍要給別人賠償，比如家裏有一筆意外支出，比如離婚要贍養前妻或者兒女，那就還不起房貸了，更別說還有第二個貸款在同一棟房子上。一旦每個地區每個城市裏出現數個這樣的情況，多米諾骨牌的效應就產生了。

        金融業的遊戲大家玩了這麽多年，終於玩不下去了。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一天終於來了，這就是次貸危機！不良信貸之次貸危機！這就是被經濟學家們叫做次貸危機這個新名詞的由來！

        從此經濟學中有了一個產生於美國的“次貸危機”這個新的名詞。

        這是美國人發明的詞匯，可是這個詞匯也讓美國和美國人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付出了近十年的代價。

 

        我老公Carl Copperfield  Jr的工作就是為那些放貸銀行做一些精準計算的。三十年的本金是多少，利息是多少，貸款人總共借款額是多少，每月必須支付固定月供是多少，如果多少天遲付要交多少罰款。某人有特殊的付款方式，頭幾年先付多少，以後按月付多少。某人要先浮動不定幾年付多少，以後又要固定每月還貸付多少。某人暫時隻付利息不付本金，多少年後一次付清是多少。某人幾年內一分錢都不付，幾年後一次付總額的百分之多少再每年遞增百分之多少·····等等五花八門的要求層出不窮······銀行就是做金融服務的嘛，就是要讓人們滿意的高高興興願意給銀行交錢的嘛，銀行是可以臨時大量聘請一些專業的精算師來為這些客戶服務的嘛。

        Carl Copperfield  Jr （Jr是英語姓氏中第二代的意思，通常如果兒子和父親的名字相同，會在兒子的姓氏後加Jr），我老公的工作就是金融行業的精算師。他的經紀公司每個周五為他製定好下一周的工作計劃，讓他飛到工作的某個城市某個銀行去精算，為他訂好酒店買好機票，讓他周一去周五回。老公多少年裏非常享受自己的工作，可是他精算了幾十年怎麽也沒有精算到他失業了，連自己住的房子也還不了貸款，還要被銀行拍賣掉！人一輩子的生活有多少的悲歡是充滿了滑稽的麵孔，變臉似地給你一顆糖果又給你一顆苦果的？你想接受哪一顆果是你能決定的嗎？

        在他失業的幾個月裏，他的父親老Carl  Copperfield和繼母來看過我們兩次，他們帶了很多各種各樣的食品來，他們知道申請失業的救濟金還在排隊，他們離開的時候總是說希望明天就可以有消息。然後在很長的時間裏他們沒有再來，也沒有電話，帶來的食品沒有幾天就被我們吃光光了。老公是個自尊心超強的人，絕不願意張口向父親借錢，他們父子似乎很多年裏有些相互難以交流。他父親經營過一家在當地有名的物流公司，規模不小，生意非常好，他父親希望子承父業幫忙打理家庭生意。可是唯一的兒子不喜歡在這個小鎮上做生意，不喜歡管理那些卡車和司機們，年青的時候曾在母親的勸說下為父親工作過一陣子，可是常常和員工打架，鬧到警察局，還要給員工賠償。他的大少爺脾氣不適合當老板。他更喜歡自己的工作更願意飛到美國各地去幫銀行做精算，即可以免費走遍美國，又可以賺到錢，又不操多少心，所以他就很是喜歡自己的工作。

        他的母親乳癌去世後，父親老Carl  Copperfield做過心髒手術，然後父親就把一個經營了幾十年的公司生意賣掉了，應該價值不菲。老父親在家裏過著有錢人的退休生活，除了帶著第二任太太度假，就是去打高爾夫球，從不過問兒子的事情，在美國互不幹擾是為尊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