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扶蘇顏進小區,蘇顏在那裏指路,有時故意指錯,然後罵男人好笨。蘇顏向自己保證,隻要愛上男人,就馬上和他分手,不留活口那種。有這個念頭打底,蘇顏拉住男人放縱,全然不記得自己剛說的,喝了酒,什麽都可以不作數的,而自己給這個分手的保證也不過是一種酒後的諾言。
終於到蘇顏樓下,男人說我送你上去。蘇顏說不,催男人走。男人走出幾步,回頭,蘇顏喊不要看,趕緊走。男人終於走掉,蘇顏到底不肯上樓,覺得黑暗中男人會衝出來,抱緊自己,不離不棄。這個念頭雖然荒誕稀薄的如霧如紗,不知道為什力道極大,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不知道過了多久,最終力氣耗盡,撇下蘇顏一個人。
蘇顏想還是走了好,要是男人真回轉,自己該怎麽說,請他上樓?床單倒是新換的,好像是唯一拿的出手的借口。
理性如同公廁,分男女。男人理性,好像磚頭石塊,齊整堅硬,女人理性,好像刀片,薄而鋒利,紮進去,就這樣。蘇顏想自己這麽多年一直在磨刀。
蘇顏給男人打電話,約出來吃飯,點明自己請客。
見麵的時候,男人心情好的肉眼可見,興致洋溢出來,如同罩一層輪廓。蘇顏想自己一定是壞人,看見孩子手裏氣球歡喜,一定要拿針紮破才算。
男人說難得你約我出來,這是第一次吧。我其實早想跟你說,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去外麵看看。這種話,蘇顏在各處看的太多,說起外麵的世界,大家都是慌慌張張,急急忙忙的,好像外麵的世界是火車,是女人,是冰,再不抓緊了就會錯過,變老,然後化了。
蘇顏說你要去哪兒?
男人說,我一直計劃去幾個地方,比如設拉子。
蘇顏想這一定又是個遠的不能再遠的地方,聽名字,天涯海角的。問男人設拉子有什麽好?
男人說我讀過一本書,設拉子是個古城,有個詩人說一個人要活到90歲,頭30年要學習,中間的30年要遊曆,最後30年要用來著作。
蘇顏說這裏麵有我什麽事?
男人說可以一起學習,一起遊曆,去設拉子,去各地走走,咱們還可以一起著作。
蘇顏說別咱們咱們的,那是你。
男人說人這一輩子,掐頭去尾,活蹦亂跳的就兩百個月,除去吃飯睡覺,真正屬於自己的就幾百天吧,碰到一個彼此喜歡的,時間,地點都不能錯,肯陪你看世界的,簡直是奇跡。瘋狂一下,總算不負此生。蘇顏想這類話大約傳男不傳女,從男人嘴裏出去,來來回回,如今蘇顏接住,都能看出包漿。
蘇顏幹脆,說我是哪也不去的,你是種子,飛來飛去的,我打算漚在A城,變成肥料也無所謂。
蘇顏頓了頓,就著肥料的熱乎勁,夾塊肉,塞在嘴裏,歪了脖子,對男人說,有一件事,咱們可以一起做,就是現在,咱們分開吧,以後誰也不要找誰。蘇顏用牙齒磨肉,紅的白的,讓男人看個清楚,相信一個斜眼嚼肉女人提出的分手,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
男人什麽也沒說,半天,拿起筷子,要夾點什麽,可能覺得毫無意義,把筷子放下。蘇顏替男人難過,轉念想到自己,胸口緊了一下,一顆心還這樣兩處來回奔波,實在要精疲力竭。
兩人都不說話,蘇顏先開口,我說個故事吧,我爸年青的時候,挺文藝的,有點兒才華,他那點才華剛好可以讓他看不起別人,還夠不上讓別人看的起他。他買文學雜誌,其實都是買過期的,便宜。他郵購過幾本處理的《蘇聯文學》,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哪兒小地方唯一看《蘇聯文學》的。對了,你聽說過蘇聯嗎?
男人說你怎麽不問我知道不知道文學?
按劇本男女這樣打了機鋒後,該彼此換一個笑。蘇顏摸了一個笑放在臉上,可是這個笑在臉上卻沒有落腳的地方,眼睛和嘴不肯收留,這笑知趣,縮了回去。
蘇顏說我小時候家裏也沒什麽課外讀物,就來回讀這幾本雜誌,受不了那些長而又長的名字。這麽些年,就記住一個故事,說二戰的時候,德國人圍了蘇聯的一個什麽城,什麽格勒的,好幾年裏餓死無數人。
男人說是列寧格勒。
蘇顏說對,就是列寧。說這城裏造船廠有幾個工人,看見工業用的機油,肥肥膩膩的,餓的實在不行了,雖然知道吃了會死人的,大家還是分了吃了。
蘇顏不說話,賣關子。
男人說,然後呢。
蘇顏說這種事情還有什麽然後,都死了唄。蘇顏正臉看男人,如同照鏡子,一字一句的對鏡子裏的人說,你我都是彼此的毒藥,吃了,會死人的。
男人不說話,也不動,蘇顏突然擔心,自己的話才是毒藥,男人吃了,正慢慢發作。好久,男人說也好,以後,突然停住,大約覺得沒有以後,接著說感謝你,這些天還是快樂的。祝你幸福吧,你會找個好人嫁了,生兩個孩子,有福氣,頭胎是個女兒,買個房子,地段不錯,隻是有點西曬,你為了健身,會去學遊泳,學的是自由泳。
蘇顏要笑,可這笑受了剛才的挫折,卻不肯露頭。頭一次有這樣分手祝福的,蘇顏想男人這樣替自己規劃人生,真等建成通車了,卻沒有他的蹤影。蘇顏說那祝你在那個什麽拉子玩的開心。說這話的時候,蘇顏突然心疼,於是拚了命的沒心沒肺胡說,像個發瘋的母親堵住門口,不讓動心的少女出逃。你也找個女人,白頭到老,運氣好呐,這個女人方方麵麵隻比我差上一點點。蘇顏這話是真心,所以一定要開玩笑的說出來,又伸了手,掐了指頭比畫一點點,但是怎麽看怎麽像比個心形。
男人說,比你差的女人,真是難找,我一輩子要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