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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冷落的《然脂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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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冷落的《然脂餘韻》..
Zhiyan-Le,2005•03•25;更新再發:2008-9-21..
 

記得一些老前輩曾十分推舉《然脂餘韻》,我不知其中道理,卻也留神,所以,看到鉛印線裝原本的《然脂餘韻》,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了。數年裏,休閑玩賞、裝模作樣,從沒問個究竟、甚至連書的編著者是誰都沒好好注意,當然,我也不理解那本書的價值。後來,經過行家朋友的說明,我才知道自己很幸運地弄到了一個難得的寶貝。

《然脂餘韻》的編著者是王蘊章。介紹說,王蘊章生於清朝光緒十年(1884年)、無錫人,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位文化名人。王蘊章曾主編《小說月報》和《婦女雜誌》,其中《婦女雜誌》是當時倡導女性文學影響力最大的文化雜誌,許多近現代史上的女中豪傑都曾從中受益。王蘊章還主持了正風文學院的教務工作,參加了柳亞子和邵力子等舉辦的南社等文化社團組織,跟惲代英、胡愈之、葉聖陶、沈雁冰、黃賓虹、廖仲凱、葉淺予、胡寄塵、周作人、鄭振鐸等等一代巨人同伍,開辟了中國近代文學史的一個時代。

《然脂餘韻》是民國初年發行的“類鈔”或“筆記文學”書籍,收錄的是清朝閨閣詩事。雖說那些巾幗不見經傳、事跡敘述相當簡短,但串攏起來看,卻是一幅清代女性生活和女性文學的巨幅畫卷,----說精細,可繡花穿針;說粗廣,可馬蹄塞外;不讓須眉之剛、對鏡戀花之柔,朝朝暮暮之辭、唧唧我我之情,遠似渺無而近若眼前,編著者真是用了很大工夫做成了一部《然脂餘韻》。

“脂”:膚若凝脂,碩容;“然脂”:燃燒容脂,貢獻;前有《然脂韻》,故取名《然脂餘韻》。綜觀本書,不難看出編著者的用心,跟主編《婦女雜誌》一樣宗旨:女性也是文化發展的主力、特別是新文化發展的主力;她們象然脂照人一樣,貢而不卑、獻而不亢,直到碩容隨著最後一滴脂淚消失。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然脂餘韻》裏的女子,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不管是一品夫人還是民間村婦,個個都是有才有德,可與曆代佳人媲美。然脂者芸,難以蓋全,僅舉一例。影視片《躍龍門》和《康熙微服私訪》等,把彈劾製府噶禮作為主要情節之一,其中頗多閨閣故事,卻都免不了落個柔腸斷水。《然脂餘韻》中有段記錄,給出了全然不同的生活實景:

  “山陽許謹齋以劾兩江製府噶禮直聲震一時。
  其伺姬玉岑,金陵殊色也。謹齋虛槎集中錄其數詩,皆清麗婉約。
  謹齋飼蠶詞雲:
    幾夜留燈照獨眠,蠶房齋禁太常偏。
    軒渠借問秦淮海,個出蠶書第幾篇。
  姬和雲:
    重帷篝火護蠶寒,晝永慵多午夜酣。
    睡起裁詩先匿笑,綠窗人字孄於蠶。
  和姑蘇柳枝詞雲:
    帶雨籠煙映淺流,小蠻無力比輕柔。
    憐他二月鶯梭巧,織就吳波一段愁。
    豔說湔裙水畔時,新聲重播義山詞。
    從君要識春深淺,驗取臨風第一枝。
  謹齋作來鳳樓以居之,見者以為珍鳥翡翠之在雲路也。”

山陽許謹齋乃一江南文官,賞玩瓷器有餘、經營官場不足,哪來的能量參與彈劾兩江製府噶禮?上麵的文字做了很好的說明:金陵殊色之功,裁詩護蠶之力;身為伺姬,心為將相;看似柔腸,其實剛烈;深知“吳波一段愁”跟李商隱的巴山夜雨和蠟燭成灰的命運一樣難免,卻敢於識春驗取第一枝,--- 此等氣魄膽量,幾個男兒能比?

《然脂餘韻》為研究清朝文學藝術提供了不少值得參考的原始資料。譬如,《紅樓夢》到底有多少版本?目前,紅學界評說以整套資料為主;而《然脂餘韻•卷三》記載:“紅樓夢為說部名著,形諸題詠,無慮百十人,唯荊石山民散套一種,最擅勝場。”既然如此,紅樓資料散套不止一種、不可忽視,當今紅學顯然有偏差。再譬如,關於鄭板橋的詩畫之怪,猜測頗多,《然脂餘韻》提供了一個思路:“嚐讀鄭板橋《虞美人》詞:‘撩他花下去圍棋,故意推他競敵讓他欺。’以為情景獨絕。海鹽陳若蘭瑞麟著閨詞百首,中有一首雲:‘垂柳依依綠影生,芝荷亭館設楸枰。局中彈出縱橫勢,笑問檀郎若個贏。’聊可與鄭詞印證。”

境界虛實是近代中國美學特別探討的一個問題。美學家宗白華曾引用《然脂餘韻》做了闡明:“近人王蘊章《然脂餘韻》載:‘女士林韞林,福建莆田人,暮春濟寧(山東)道上得詩雲:‘老樹深深俯碧泉,隔林依約起炊煙,再添一個黃鸝語,便是江南二月天。’有依此繪一便麵(扇麵)者,韞林曰:‘畫固好,但添個黃鸝,便失我言外之情矣。’在這裏,詩的末二句是由景物所生起之‘情思’,得此二句遂能化景物為情思,完成詩境,亦即畫境進入詩境。詩境不能完全畫出來,此乃‘詩’與‘畫’的區別所在。畫實而詩為畫中之虛。虛與實,畫與詩,可以統一而非同一。”

《然脂餘韻》也為清朝曆史研究提供了許多生動的資料。舉個例子。康熙年間的“昆明戰役”是清史上的一件大事。正史記載多為政事戰事,主要人物生活滄桑的記錄卻是寥寥無幾、甚至空白;《然脂餘韻》則提供了充滿生活氣息的原始資料、填補了一些空白。譬如,綏遠將軍蔡毓榮是“昆明戰役”的主要將領之一,《然脂餘韻》用相當篇幅記錄了他女兒的閨詩情文,其中許多文字描述了當時的戰事生活:描述征服鐵鎖橋之戰,有“三垂鐵鎖晴虹掛,百疊江聲戰鼓沉”的詩句;描寫大軍深入西南腹地,有“西嶺千重簇劍芒,曾摩萬騎驀羊腸”的詩句;說到功名,則有“紅旗指處人迎馬,白首歸來雪滿鞍”的詩句,其功滿之際而人感悲涼的戰場生活感受,跟正史描述的京城賀勝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隨手翻翻《然脂餘韻》,也能看到一些令人回味的警句,譬如,
 

  有詩句說:“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有白頭。”見了這陣勢,別說呂布,就是楚霸王,也會膽戰心驚吧?

  還有段詩句說:“能久虛名古未聞,枉將才德議紛紛。深閨縱有淩雲手,不是當年娘子軍。”如何德才兼備是男兒們爭論不休的事,而在女兒們卻是天然合璧,無奈社會依然是以男性為主,女兒們隻好讓男兒們繼續在德才兼備的衝突中苦苦掙紮。

  有散句說,“人生有三哭:一哭天下大事不可為,二哭文章辛苦無識者,三哭淪落不見心上人。”這來自閨閣的“人生三哭”,怕是更能讓男兒流淚的好漢心境吧。

 

《然脂餘韻》的封麵書名是西泠印社童大年的書法篆刻作品。西泠印社迄今已過百年,郭沫若、李叔同、吳昌碩、黃賓虹等文化界名人,都曾參與過該社活動,其中許多就是該社成員;童大年是著名的書法篆刻藝術家、西泠印社的代表人物之一。該書作序者是邵瑞彭和白曾然。邵瑞彭是位民國初期的學人和政治家,披露曹錕賄選總統而震驚全國、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白曾然是當時頗有名氣的書法家,他的筆跡至今仍是江浙古跡中的一個亮點。書後之跋來自徐彥寬之筆;徐彥寬是當時頗有影響的筆杆,據傳,錢鍾書和徐彥寬有段瓜葛,錢鍾書因此而跨入文壇、成為當時被刮目相看的新秀。如前所說,中國近代美學開拓人之一宗白華先生,曾用該書內容作中國美術美學道理的學術資料。一部作品,名家雲集、各顯其通,或許說不上特大盛事,但在中國文學史上並不常見。《然脂餘韻》吸引了當時諸多名人,該是值得探討的趣事。可是,迄今為止,幾乎所有的近代文學史著作都沒有《然脂餘韻》的席位,更說不上討論了。 

清朝後期和民國初期,中國出現了以女性世界為主的一係列文學作品,且不說許多女中豪傑自己的文學藝術作品,就是出自男兒作家的《紅樓夢》、《鏡花緣》和《桃花扇》等等,也是揚陰抑陽;《然脂餘韻》可算是其中之一。這些作品先後出現,形成了一個“女性文學”的浪潮,其作品在很多方麵都蓋過了以男性世界為主的文學作品。發生這種罕見景象的緣故如何,本該是文學界很值得探討的,而《然脂餘韻》或許就提供了一些答案。可現在,盡管“女性文學”滿天飛,卻未見文學界對百年前出現的和頗有豐碩成果的“女性文學”景象緣由有什麽探討。

資料說,《然脂餘韻》的編著者王蘊章是個“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鴛鴦蝴蝶派”。1921年,《小說月報》改革,“鴛鴦蝴蝶派”失勢,讓位於後來被稱為“左聯”和“俄學為主”的一派;1950年以後,“鴛鴦蝴蝶派”全部退出大陸文壇,而“俄學為主”風靡一時;於是,王蘊章似乎跟“左聯”作家們有了什麽政治曆史瓜葛。其實,王蘊章一直鼓吹孫中山革命和支持民主建設,就是在晚年貧困得靠賣書度日、直到1942年病逝,他也沒拋棄當初的信念。如果能比較,那麽,可以說,王蘊章這個“鴛鴦蝴蝶”比許多“左聯”作家更有龍筋虎骨。直言不諱地說,“文學”不是“官學”,不能以官場春秋替代文學百花;凡在某個時期有影響的作家作品,都應該列入文學史,不然的話,李義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能流傳至今嗎?這還真有些《然脂餘韻》記錄的詩句味道了:“豔說湔裙水畔時,新聲重播義山詞。”

行家朋友點撥說,《然脂餘韻》一書,坊間早已絕版台灣國立圖書館收藏的本子夠珍貴,卻不是全本原裝。而我買到的原汁原味的全本首版。因此,不論從內容和編著者來看、還是從名家雲集和版本等方麵來看,我手頭這本《然脂餘韻》都是很值得收藏的。聽了這些話,我暗暗感到慶幸:若是《然脂餘韻》沒有遭到文學界的冷落,我能有機會得到這寶貝麽?

《然脂餘韻》的內封封麵書名、西泠印社童大年的書法篆刻(來源: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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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zhiyanl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零不是數' 的評論 : 好好珍藏。
零不是數 回複 悄悄話 我家曾經也有過一本。
油翁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文章很有趣,讚美作者的深度研究和幽默風格。希望能和zhiyanle一起探討更多有趣的文學作品,感謝分享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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