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自圓其說的詛咒。
Zhiyan-Le,2017-12-1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0fABpNxLLc
美國總統川普(特蘭普)訪華期間,中國主席習近平介紹了中國曆史文化,說:“文化沒有斷過流、始終傳承下來的隻有中國。”(央視新聞,2017-11-08;紫光閣微博,11月8日 21:19)。
之前,那句話在不少媒體和學刊上流行重複多次多年,且頗有質疑。如此向美國總統說,又把那些質疑引了出來。回應質疑,光明日報發表了署名【陳民鎮】的兩篇文章,洋洋萬言、試圖圓說。然而,適得其反,那些圓說進一步強化了質疑。
譬如,【陳民鎮】說,“隻有中國文化延續”指的是【原生文化】;他說:“如果次生文明也包括在內,這個命題本身便沒有意義,因為希伯來文明、波斯文明乃至西方文明等等都是延續至今的。”。
究竟啥是【原生文化】?該作者沒有拿出明確概念定義。於是,該作者在第二篇文章中,拿商朝甲骨文和良渚文化器皿圖案為證據、說中國文化是本地發生的,由此說“隻有中國文化延續”。同時,該作者把質疑者稱為【民科】而試圖予以貶低蔑視。
其實,自以為是【官科】的該作者或許不知道一個常識:所謂【原生文化】的成型學問,來自歐洲19世紀社會人類學的【原生論】,原本目的是理清不同單一民族或混居民族的關聯區別及其來龍去脈。它的觀察分析和歸類的指標有:血緣,規範,地理區域,語言文字,宗教信仰,等等。
就此看,古希臘、古埃及、古印度和瑪雅的原生文化至今還在延續。譬如,
他們的原生血緣和地理區域大體或主體延續至今,沒有在世界版圖上消失過。
他們的規範大體延續,變動的是規範範疇;譬如,古希臘羅馬共和國規範延續至今、且擴展到包括中國的全球許多國家;變動的是共和國公民權力分配(譬如,原來的人民指的是貴族,如今包括所有公民)。
他們的語言規範和文字書寫規則的框架延續至今,框架變動的隻是書寫符號。
其宗教信仰有典籍或形式之變,但一直保持著對高於人類智慧的力量的崇拜之神論。
同指標對比看,中國原生文化發生過多次嚴重斷代。譬如,
就血緣,《史記》等說明,現為漢族血緣為多數的【中國】之地,原本是苗黎血緣之地。
元朝,【中國】實際上是蒙古帝國的一部分,即在世界版圖上曾消失過二百多年。
古中國五權分立的規範如今已蕩然無存,王侯規範在秦漢之際被帝王規範替代,而帝王規範在100多年前滅亡,現有規範其實是經過文藝複興改造的西方古羅馬共和國規範。
其語言規範和文字規則變動之大,以至於今人很難讀懂許多古代文獻了。僅舉一例:古代日常生產生活多用【三卯】,請作者【陳民鎮】說說那是啥意思?估計他是一無所知。
就宗教信仰,斷裂更厲害,譬如,商周及以前的人神論,被秦漢滅掉了;漢代建立的神人論,到唐朝被佛教替代了;到宋朝,蒙古帝國宗教信仰取代以前的所有信仰;如今,占據主導地位的是無神論和科學主義的混合、而這兩者都是西方發源的世俗宗教信仰。
能夠把前述原生論指標幾乎都覆蓋的文化因素,是律曆、即音樂樂律和天文曆法:若說,一個民族的文學藝術、國家規範、風俗習慣、語言文字和宗教信仰及其發展是一顆顆鑽石的話,那麽,把那些鑽石串在一起而成為該民族文化整體且滲透所有角落和所有人的生活的、就是那個民族的律曆。
在西方,其曆法自巴比倫到現在,脈絡清晰而一直延續、如今成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通用公曆;其變化僅僅發生在月份布局。西方樂律和聲規則,自古希臘至今一直延續且不斷充實完善,至今已經遍布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許多國家。
在中國,曆法發生過多次斷裂。譬如,商周曆法被秦漢曆法替代,又被回回曆替代;百年前,又被西方格裏曆所替代;目前,就是專門搞曆法和古代曆史等專業人員,都說不清中國曆法的測算規則及其五運六氣方法了。譬如,古代音律的三分損益五聲規則,至今已幾乎蕩然無存,專搞律曆的也不知道其中道理方法了,一個典型例子就是《京房六十律》。律曆兩者結合是中國律曆特點,代表作是紫微鬥數的《甲子納音歌》;盡管紫微鬥數在命理風水市場頗為熱鬧流行,但能說清甲子納音歌的天文曆法和樂理音律方法道理的人,如今幾乎沒幾個人了。
若是甲骨文和良渚文化器皿圖案在中國本地發生且至今可識別、可為證據說“隻有中國文化延續”,那麽,幾乎所有遠古文化都在延續。譬如,古埃及、古希臘、巴比倫、古印度和瑪雅的文字和器皿圖案都是發生於本地、且至今都可識別,如此,那些遠古文化不都在延續嗎?那些文化遺跡的完整性和識別程度都高於甲骨文和良渚器皿,不可以說那些遠古文化延續比中國文化延續來得更完整充實嗎?
進一步說,根據有遺跡文物可考的曆史看,西方拚音文字符號來源可追溯到大約萬年前遠古時期的線條符號和結繩記事,且因規則延續而至今可識別和使用。在中國,甲骨文以前的文字符號淵源模糊不清,所謂結繩記事記錄沒有遺跡文物、更說不上識別使用了。
舉例,這裏是《易經》的一段記錄:“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當今中國,有幾個人能把那段話的“結繩記事”複原、證明其延續至今且可識別使用?有幾個人能識別那個結繩記事和以佃以漁等事跡與【離】卦之間的關係?能識別自伏羲到神農、黃帝和堯舜禹的“垂衣裳而天下治”和“結繩而治”等曆史重大事跡與《益》、《乾》、《坤》和《大壯》等各個卦的關聯?我看,恐怕連10個人都沒有。----不要說西方的幾乎萬年前的文字及其曆史意義的遺跡至今可識別,就中國自己大約2500年前周秦漢的文字及其曆史意義、如今幾乎無人知曉了。那不是中國文化發生了嚴重斷代,還能是啥呢?
明明是中國自己發生過數次嚴重的文化斷代、近百年尤其厲害,卻說別的國家(尤其是說西方國家)的文化都斷代、而隻有中國文化延續。一些中國官員說那個說法提高了中國的民族自信心。其實,那是詛咒行為,反映的是民族仇視、渴望報複卻無能實行的虛弱狀態。
常識:詛咒的反麵是祝福。不管自己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祝福總是愛心和自信的表現,與仇視和虛弱相對。文體競技場上如此,國際社會競爭也是如此。蘇聯解體、幾乎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結束之際,美國沒有慶祝勝利,相反,美國總統老布什到教堂祈禱,為俄國和俄國人民祝福。
詛咒和祝福的方式多種多樣。中國式的詛咒和祝福往往帶有儒家血緣色彩。譬如,儒家說【無後為大】,於是,【斷子絕孫】是極大詛咒、【兒孫滿堂】是極大祝福了。所謂西方國家的文化都斷代了、隻有中國文化延續之說,不過是把【斷子絕孫】放到西方、把【兒孫滿堂】放到中國自己頭上而已。不難理解:百多年前,中國被西方欺負得很慘,如今富裕起來了,對西方做做詛咒,也是合情合理吧。
不過,在西方,流行的中國咒語不是血緣詛咒,而是【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直譯:願您活在有趣時代),其中【interesting times】的寓意是動亂年代或危機時期。
據說,20世紀初到1960年代,為競選而說麵臨危機和如何應對,西方國家政治家演說引用那句話並說是來自中國儒家孔夫子,使得那句話成為“中國古代哲學名言”而流傳開了,以至於一些商家領袖做麵對危機或挽回敗局的講演,也好用“孔子說,願您活在有趣時代”來作開頭或結尾。
2008年,美國紐約時報一位會說漢語的老牌記者提問:在西方,搞詛咒總有人引經據典、用中國的【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可我(該記者)在中國的時候,沒聽到有人用那句話做詛咒、也沒人能說明孔子在什麽作品裏那麽說過。誰能告訴我那句話到底來自中國的什麽經典?
答複多種多樣,引用較多的是:明代馮夢龍的《醒世恒言》:“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表達的是人們對危機時期或動亂年代來臨的無可奈何。英美文學界把那句話翻譯為【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願您活在有趣時代),且稱之為【中國人的詛咒名言】。
估計川普總統不知道那句中國人的詛咒名言。不然,當他聽到【隻有中國文化延續】的時候,用那句【願您活在有趣時代】來回應,那圖景該是給人什麽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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