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走了之後,礦院上下一陣騷動,很快,一切又歸於恬淡與平靜。教師上課,幹部提拔,群眾議論,跟過去沒有二致。徐爽這個群眾,對生死的事情比較敏感,和同事們坐到一塊,常常發布一些剛從報紙上、雜誌上或網絡上得到的消息,諸如:這個演員去世了,那個名人遭災了,說得多了,人們也被她“傳染”了,有時她剛剛蹦出一個名人的名字,有人就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頭“又犧牲了一個?”一次,“悶騷”型的韋君還詼了一諧:同誌們,靜一靜,靜一靜!讓我們重溫一下“最高指示”——死人的事並不是經常發生的。幾個小年輕聽了麵麵相覷,還沒反應上來,徐爽就笑著反擊:哇!韋君篡改主席語錄,該當何罪?主席說:“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這是主席在紀念張思德的追悼會上說的。徐爽的記憶力不錯,《老三篇》早已銘刻心間。
由遠去的偉人,大家又想起近逝的柳老師,感慨一番,歎息幾聲,就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一晃就到了2000年秋天,在這之前,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夏明德被正式任命為第三副院長;二是機械係主任辭職後,施大棟當上了一把手,於卞莉被提拔為係副主任。
很快,於卞莉又接到去省城開機械設計論文研討會的通知。要在平常,這類不鹹不淡的會議,於卞莉是不屑一顧的。這麽多年,啥會沒見過?會老友新朋,遊名山秀水,走時還帶上會議獎品:小到手表、皮包,大到電飯煲、微波爐,應有盡有。於卞莉家裏已經不缺這些東西了。不過,這次的機會不同以往,因為於副主任乘著評上了副高職,又擔當了機械係副主任的“東風”,不失時機地申報了“省優秀青年骨幹教師”,這對以後的任何躍遷(提拔幹部,評教授)都是大有好處的。於卞莉想得很遠。研討會的會期是一個星期,於卞莉感到時間緊,任務急,又找了一樣“收集外校機械設計教學大綱”的事,延長一個禮拜,這樣,半月的時間足以搞定它。
於卞莉赴會後,家裏就剩下張晉鬆一人進進出出了。張晉鬆是個享不了福的“粗人”,他從山西老家帶來的諸多習慣,還保留著。比如:喜歡一隻腳踩在凳子上站著吃飯;習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此外,他還有一個毛病,就是睡不慣席夢思床墊,每天晚上陷在坑裏,翻個身都費勁兒,第二天醒了,腰也不得勁兒,腿也不利索,真是受洋罪。誰他媽發明的這玩意兒?想起來了,在什麽雜誌上看過是一個叫“席夢思”的美國大老爺們發明的。靠,這男人鼓搗出的東西,讓男人睡著能舒服嗎?
於卞莉的感覺就完全不同,她一到這軟床上,就眉開眼笑,卷曲在上麵,像個波斯貓似的,與“席夢思”融為一體。一到周末的早晨,還遲遲不起床,像得了“戀床症”一樣。於卞莉在家,他沒辦法,不得不將就她。
過去,於卞莉出差都是三五天,不值得折騰這個軟墊子;現在,她要在外麵呆兩個星期,他怎麽也得將“席夢思”踢下床,輕鬆輕鬆。於是,在於卞莉出差的第二天,他將席夢思掀起來,推到牆角,不想,從墊子下麵掉出了一個黃皮筆記本。他沒多想,隨手將其扔在床對麵靠窗的寫字台上。他將一個薄薄的棉褥子鋪在木頭床板上,又在上麵加了一個床單。這一夜睡得還算舒服。
一個星期慢慢滑過去了,張晉鬆每天早上班,晚下班。中午隨便在單位附近找個餐館,吃頓三鮮麵或買幾個肉包子對付一下。沒有於卞莉,中午他也不想回家了。
每天晚上,他的身心都躁動得厲害,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念妻子於卞莉,想兩人粘在一起的情景。雖然二人之間已經不如年輕人激情高漲,但抱在一起,親密一會兒,蠕動一陣兒,就像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不可或缺。這種方式,能釋放體內積聚過多的能量,緩解心中焦躁煩悶的情緒,讓他第二天起床後,心情舒暢地開始新一天的奔波。
還有兩天,於卞莉就回來了,張晉鬆在心裏盤算著,頓覺一陣輕鬆。傍晚回家後,他草草地弄了點幹米飯和一盤肉絲炒菜,吃過之後,就準備上床睡覺。張晉鬆這個人沒有什麽業餘愛好,上班、抽煙、喝酒、打牌、看電視,這便是他生活的全部。即使孩子赴蘇州上中學前,輔導孩子學習,基本上也是於卞莉的事兒。他甚至對自己的未來也沒有明確的計劃,雖然按畢業的年限和資曆,早已到了評工程師的份上了,但他總是發愁考外語,一拖再拖,直到現在還是個助理工程師。而周圍比他年輕的同事們,全都清一色的工程師了。於卞莉對他這一點尤為不滿: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張晉鬆兩手托著頭,麵向天花板,胡亂躺了一會兒,睡不著,便打開燈,起身下床,扭亮電視屏幕,又是那個又臭又長的電視劇,“吱嗡吱嗡”地煩人,幹脆換台,找不到好節目,又關掉了。從客廳返回臥室,在書桌旁坐下,拿起桌上一本薄薄的發黃的舊書,隨便翻看著,那是最近從別人手裏借來的老掉牙的書“一件積案”,他小時看過,嚇出過一身冷汗。裏麵講的是一位醫生強暴了年輕美貌的女護士,後怕事情敗露,影響前程,殘忍地將護士殺害,又肢解了屍體的恐怖故事。張晉鬆將這本書攥在手裏,翻看了幾頁,就發現再也找不到當年讀它的那種刺激的感覺了。活了這大歲數,張晉鬆聽的見的老鼻子去了,比這恐怖嚇人的活生生的實例多得數都數不清,他確實聽得麻木了,看得厭倦了。得,把書又扔到桌上。書“啪嗒”一聲掉在黃皮筆記本旁邊,他便百無聊賴地順手拿起筆記本,掀了幾下。他知道於卞莉有寫日記的習慣,對於這種小資情調,平時,他是嗤之以鼻的。現在,也沒多大興趣,隻是隨便翻翻而已。他翻這本日記和他平時翻書的習慣一樣,是跳躍性的,不連續的。他看到於卞莉記載著,送兒子上省重點中學的情景,還記錄了他剛調入東海市那天,她去車站接他的時間和心情。用詞平淡無味,像流水帳。他還看到一段於卞莉提前寫好的“就任係副主任感言”。一個月前,被組織部考察了兩個月的於卞莉,已經接替了施大棟的工作,施大棟則榮升為正主任,原來的一把手辭職下海了。
在中國,提拔幹部,預先要在上層醞釀一段時間,之後,還要組織出麵,找這個談話,找那個了解情況,在正式任命前,那已經不是秘密了。最先知道內幕的當然是被提拔人自個了,於卞莉也是這樣的。在一般群眾醍醐灌頂之際,她就已經在意念深處提前過了一把即將走馬上任的“精神癮”了。這“就任感言”或者叫“就職演說”,於卞莉早就寫好,並在心裏演練了無數遍:
“感謝全係教職員工對我的信任和支持……我一定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期望,要在大家的關心和幫助下,努力配合蘇書記和施主任做好係裏的各項工作……”這是於卞莉的語言風格,平平淡淡,毫不驚人,但也沒有不妥之處。
張晉鬆搞不明白,自己這位算不上聰明的婆娘,怎就這樣容易地當上了一個大學的係副主任了呢?在他眼裏,老婆笨得像頭“豬”,每次玩“拱豬”,他和於卞莉對陣萬彩霞兩口子,於卞莉總出錯牌,氣得他常常敲桌摔牌,連帶罵人:“你是豬腦子?”於卞莉對此不予計較,這類小事很難影響她的情緒,特別是在張晉鬆氣急敗壞的情況下,她更是顯得異常冷靜,頗有教養,頂多說一句:“你行,你能耐!”
張晉鬆對老婆的了解僅停留在表麵上,這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於卞莉的能耐不是表現在能玩牌上,而是在能“玩人”上。
於卞莉在仕途上走得很順,有一個人起了很大的作用,那就是夏明德。本來,夏明德對於卞莉的印象就不錯,再加上那次零距離甚至負距離的接觸,感覺就升華為“感情”,心靈的距離拉近了一大段。在正主任打了辭職報告之後,組織上就“誰將是副主任的合適人選”征求過夏明德的意見,他委婉地推薦了於卞莉。組織上很快派人征求蘇善林和即將提拔為正主任的施大棟的意見,兩人也都對於卞莉表示了好感。為了發揚民主,組織部還特意找了幾位普通教師了解情況,大家對於卞莉都沒有微言。組織部門將從各個渠道中得來的信息上報院黨委後,校級幹部們坐在一起,一嘀咕,就達成了共識:礦院缺乏女幹部,尤其缺乏在係部這樣的教學科研部門能獨擋一麵的女幹部,而於卞莉是個合適的人選:40歲出頭,民主黨派人士,教研室主任,高級職稱,關鍵還有一條就是群眾基礎不錯,跟係領導的關係很好,綜合各項指標,於卞莉最終被確定為“被提拔幹部”。當然,於卞莉究竟是如何當上係副主任的,裏麵的一些細節問題,張晉鬆是沒有辦法知道的,他知道的就是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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