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無依之地”,想到好幾年前,我在紐省內陸小鎮Silverton看日落時,遇到一個類似電影女主角的婦人。我在遊記裏寫道:在等待日落的時候,旁邊停了一輛房車,車主是一位和我們同齡的女生,一人一車已經在路上生活了7年。7年前她買掉了自己的房子,買了一輛房車就此浪跡天涯,寄情於山水之間,還結識了許多同道好友,她說這是一生中最心滿意足的7年。麵對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澳洲女性,想起的卻是蘇東坡的那首詩:小舟從此辭,江海寄餘生。李白也是這樣,一生謔浪笑傲,不事權貴。今天,古代國人這種特立獨行,遨遊天地的精神,早已經在中國銷聲匿跡,卻在洋人這裏落地生根。
現實裏的澳洲房車女心滿意足,電影裏的美國房車女比較窮困,常常有著缺錢的煩惱。過去幾十年越演越烈的全球化,澳洲掙的盆滿缽滿,始作俑者美國卻成了輸家。在金融界和高科技的少數人大發橫財的同時,隨著製造業的流失,越來越多的中產階級和藍領工人丟失工作,其中許多人租不起房,淪為房車一族。傳統的房車主以經濟寬裕的人士為主,他們有著自己的住房,房車隻是他們度假的工具。而最近30年中逐漸增加的房車主裏,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以車為家,而且他們隻負擔得起破舊的房車,甚至有許多人蜷縮在舊麵包車裏,車就是他們唯一的家,這些人被稱為遊牧民族,電影女主角弗恩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她獨自一人駕車流浪在美國西部。
穿越美國西部這件事,放在60年前,是歐洲人拖家帶口,騎馬趕車去開疆辟土的西部片;在10年前,是垮掉一代放逐自我,去荒野尋求生命終極意義,“荒野生存”可謂其代表作;今天在趙婷鏡頭下,弗恩踏上西部不是去征服,也不是為了窮極生命的意義,而僅僅是在人生困境下不得已的選擇。
毋庸置疑大部分加入遊牧民族的美國人,是因為經濟的原因,居住房車是他們無奈的選擇。但是趙婷沒有簡單地利用這一點來炒作,電影沒有落入渲染失落者悲涼和無助情緒的俗套,而是更多地表現了美國公路文化的精神世界。隨著弗恩的車輪滾滾,影片帶著我們奔駛在美國寬闊無垠的大地上,令我想起自己十多年前自駕北美2萬多公裏的點點滴滴。那種天寬地闊任我行的自由奔放,那種西部地域的浩瀚遼闊,那種四海之內皆兄弟的驢友之情,那種獨行者的孤傲與浪漫,在電影中得到了很好的詮釋。“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蘇軾詞中的視角和胸懷,在影片中清晰可辨。弗恩的旅程雖然孤獨且困苦,但是不乏高傲和自由。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趙婷說:“當你親眼見證了那群人的生活,它更多是關於生命的稍縱即逝,成為自然潮起潮落的一部分。” 影片以泰倫斯.馬利克式的鏡頭視角,通過一個孤獨個體和寬闊原野之間的微妙關係,映射出人類對生命意義的終極思考。
影片中已經罹患癌症的斯旺基說:“ 我今年75歲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過得挺不錯了。我在到處劃皮艇的時候見到過很多美好的事物,在愛達荷的河邊,我見過一家子的麋鹿;在科羅拉多州的湖上,一隻大大的白色鵜鶘落在我的皮艇前方,在劃過一個彎角後,那裏有一塊懸崖,我看到上百隻燕子停在懸崖上,還有燕子在空中飛舞,而且有了河水的倒映,看起來就像是我也飛起來了。燕子就在我四周飛舞,還有雛燕剛剛孵出殼,小小的蛋殼從懸崖落到水麵,在水麵上漂浮,那些白白的蛋殼,簡直太美妙了。我覺得我已經經曆的夠多了,我的人生已經完整了,如果我在那一刻死去的話,那會是一個最完美的終結。也許等我死了之後,我的朋友們會圍坐在篝火邊,將石塊投入火中來紀念我。”
美國老人斯旺基說的不僅僅是觸景生情的詩情畫意,更閃爍著莊周“天地於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思想光芒。伴隨著工業化的文明進程,越來越多的人離開大地,住進鋼筋水泥構築的城市,人和大自然的背離,造成了許許多多的社會問題。電影“無依之地將孤獨的個人和大地的詩意相結合,再現了人類最質樸,最原始的生存狀態,讓都市人群看到生活的另一種選擇,一個人一旦將自己真正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心靈必然得到安慰和寧靜,生命更會綻放出異樣的色彩。花開花謝,潮起潮落。人的一生,短暫而且變化莫測。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們的一生是流亡者,還是朝聖者;是物質的奴隸,還是精神的貴族,也許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