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香港,是2019年暑假,七月二十一號晚上到的,放下行李就去中環看進行中的示威遊行。那天,元朗發生白衣人打黑衣人事件。
時隔三年。今年回去,也是七月二十一號晚上到的,直接被隔離酒店的專車從機場接到酒店,開始七天關閉,暫時失去自由。
三年間,世界已經大變樣。至於香港的變化,需要在結束禁閉之後走出去,看看大街小巷,聽聽市井真言,體會今時往日。
這次飛行路線是從達拉斯機場飛仁川機場,再飛香港。二十一號晚上十點飛機落地香港機場,先坐列車去另一個機場大樓,在那兒花兩個半小時完成檢疫審查。我認為自己做足了準備: 帶了CDC 發的打過三針疫苗的記錄卡,啟程前一天做的核酸檢測陰性結果報告,隔離酒店確認信息,香港身份證,還特意帶了回鄉證,以備不足萬分之一的回內地的機會突然出現時可用……誰知忘了在網上填寫香港衛生署健康及檢疫谘詢申報表。
幸虧這個疏漏沒有嚴重到不能入境,隻是被指往一個角落補填網上申報表。和我一樣的人還不少,都在那兒埋頭趕填。這個網表的設計很不給力,我重複填了四次。其中一個雷點是,幾乎所有答案是“美國”的地方都需要寫U.S.A.,偏偏國籍那欄,不能在字母後加那三個點。我加了點,遞交不了,又不知問題出在哪裏。點錯一個地方,所有已填的信息全部消失,從頭再填,幾乎抓狂。在我終於填好表格,點擊遞交,成功送出後,心情彷如翻山越嶺後見到了通衢。接下來的指令是Click here 檢查code, 當我點了藍色的here之後,所有的一切再次消失(有圖為證)!職員過來說,不能點擊叫你點擊的here,隻要截屏保存,過關時顯示截屏就行,現在隻能再重填一次。當時隻覺頭皮盈恨、心底盛怒、發根將豎。隔壁女士和我是患難姐妹,我們都是文明人,不過是用重音重複了幾次同一個字:ridiculous, ridiculous, ridiculous!
文件終於齊備。排隊過其中一關時,我咳嗽了兩聲,排在前麵的女士側身看我,有嫌惡之色。我加咳兩聲,她急急前行幾步,和我拉開距離。我決定再咳一聲,她前麵有人,左右有欄杆,無路可遁。隻好一邊搖頭,一邊快速掏出擦手液,渾身不安狀,我隻好收口,再咳就會吵起來。
手拿一份強製檢疫令,胸掛做快刪和核酸用的卡片,沿著綿延的指示,從大樓的一頭彎彎曲曲的走到另外一頭,去做檢測。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飛機,經過幾重折騰,再走一條遙遠的路去捅鼻子,腦子已經放棄思想,身體成了行屍走肉。等到捅完鼻子,被告知得從原路回轉,走到某個地方等待檢測結果,然後可以憑蓋了章的強製檢疫令拿行李、出關、上車去酒店。我在沿原路返回、下樓梯、坐列車回到出關大樓的過程中,忽然想到:一個人在毫無反抗能力的環境中,從開始的抗議到後來的臣服,這種轉變的發生,原來隻需要兩個小時。眼前我為了出關離開機場,叫做什麽就做什麽,抱怨已煙消雲散,隻想努力配合。那身處嚴苛險惡環境中的人呢?為了生存,有什麽是不能妥協不能拋棄不能合作的呢?順民的生成並不難,我在那種環境下,肯定也是順民。
出關之後,午夜已過。淩晨兩點多,到了酒店房間。酒店送上一碗雲吞麵,由此開始一連七天的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