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笠茱
我在開封女子師範上學時,是班上最小的學生。民國的時候,孩子們進學校的年齡沒有規定,多是根據父母的意願和家裏的經濟條件來定的。因為父母都是教書先生,我五歲半就被送進了學校。
等我進女子師範時,我的同學中有比我大五六歲的。那時候,我們師範女生上課前,第一件事情就是唱校歌:“淳樸端正為女範,斯乃美德貴身修,他日為師更為母,一人失學吾之憂。” 校規很嚴,上課時頗為正經。但是下了課,回到我們的寢室,那就是遊戲八卦隨便玩了。很多女同學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因此我聽到的最多的八卦就是“找到什麽樣的男人”。晚上我們在宿舍裏打鬧,還會玩一種遊戲,就是配對做夫妻,我因為最小,就是任由她們給我挑選,我總是很有興致地聽從年長同學們的指揮。有時候,她們的配對,就要讓聲明要好的一對同學鑽到同一個被窩裏睡覺。但是我發現沒有同學願意來和我睡覺做遊戲。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美如,她可能是我們班上歲數最大的女生了。我們很要好,所以她的秘密我都知道。那時候,她正在和河南大學的一位教授郭先生偷偷戀愛,因為我父親也是河南大學的教授,所以我知道郭先生。她告訴我她和戀人偷偷約會的機關,就是用書信傳遞藏頭詩來約定相見的時間。有一次美如給我看一首藏頭詩詩是這樣寫的:“周而複始常思念,四季開花如夢爛,下雨不知晴日夢,午夜長空望嬋娟,五日不見如十秋,點滴淚盼玉人來,半麵桃花如秋雨,見麵時難別亦難。”這樣就定了她和郭先生要周四下午五點半見麵。她們之所以設定機關,是因為她的戀人郭先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學者,有家室。
郭先生的名字叫郭福勁,當時有四十幾歲。是個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在規範現代漢語的語法和文字方麵頗有著述。其實比起他的學術來,我更記得的他著衣的方式。對他的印象就是他總是穿一件中式白色短綢衫,一條白稠料長褲,拄一個文明棍,戴一個文明禮帽,但是在他的左胳膊上一定要搭上一件白稠長褂。我問:”杜伯父,你又不穿長褂,為什麽出去總要搭在胳膊上?“ 他說:”這是禮儀,這樣別人認為出來時穿著外衣,天熱了,脫下了,而不是一個人穿著內衣就往外跑!“
我從女師畢業後,決定去鄭州藝術學校學習小提琴,在那裏我遇到了古裏,他的音樂天賦極高,看到他,我先是緊張,而後就開始做夢。有一次我在練琴,他進來了,我的琴聲就跑調了。他不經意地看看我,隨口把我正在練習的樂曲唱了出來,這讓我一時很害臊,但他自己卻沒有覺察,他繼續逗我說是我的旗袍把兩條胳膊扭住了,所以才跑調的。我想罵他,卻沒有勇氣,因為我在他的麵前已經是魂不守舍了。
古裏很新式,身穿當時最時髦的列寧服,就是那種四個兜的男士製服。他的個兒不算很高,最多比我高兩公分來,當然我屬於女生裏個頭很高的人了。但是他有著男同學裏不多見的那種強壯和健碩,還有,我特別喜歡他的聲音。他像磁鐵一樣吸著我,我開始對他有了遐想,我想要他進入到我的世界;我開始學他的樣子,模仿他的風格和神情。
古裏確實喜歡常待在我的琴房。他可以很長時間地坐在那裏聽我拉琴,但是他就不說我的琴聲悠揚。於是我急了,就真地就決定不再穿旗袍,我學著他的樣子,給自己定製了一身列寧服,,並且申請加入了共青團,1950年的時候,加入共青團就像進一個金字塔銷售團隊那麽容易被接納。我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因為古裏是我們學校共青團組織書記。我同時還把頭發剃了,像個男孩兒,很潮。我想要在他麵前獨一無二。我等待著,渴望著,幻想著有一天他能邀請我出去,走一走,就和他!然而,那一天,他說他已經有了妻室。
那年我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