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
嗑瓜子不算國粹, 但應該算我們江南的地方粹之一吧。 特別是我年輕時, 物質貧乏, 瓜子倒是很便宜的。
店裏的服務員總是很熟練地, 先用一張事先疊好的黃色紙, 很粗糙的那種, 卷成喇叭狀, 勺一把香瓜子倒進, 一般量都拿捏得很準, 秤好, 摺成一個三角包, 扔給你。
那時的人很容易滿足, 捏著一包瓜子, 心中便充滿了享受的喜悅。
先“哢嚓”一聲咬開瓜殼, 再用舌尖別出肉, 一粒一粒, 美味無盡。 或伴茶捧書, 或和朋友清談, 書必定是小說, 言情小說更妙, 嗑瓜子時, 正經的書是看不進去的。
我上大學的時候, 最後二年一般下午無課, 這便是嗑瓜子的最好時光了。 複旦那時校園雖美, 但住宿條件一般。幾乎都是每室四個雙人床, 八個床位住七人, 最靠門的上床位就擺放各人的箱子。床靠牆, 中間是拚在一起的四張書桌, 二人合用一張。
同宿舍的, 有愛出去自修的, 亦有如我愛泡寢室的。特別是當我在圖書館找到一本世界名著, 或是從同學處借到一本流行小說, 因為那時看本流行小說是要等很長時間的, 所以一般我便去小賣部買一包瓜子, 手頭富裕時半斤。 邊嗑邊讀, 邊讀邊嗑, 那時的快樂真是簡單。
嗑瓜子的人是不會自動停下來的, 直到唇幹舌燥, 舌尖被瓜殼的鹽麻木了, 一般此時瓜子也吃完了, 桌上是堆成小山的瓜殼。
同學們那時都不富裕, 大都是合買各嗑。不過有時要好的同學之間還是要分一二撮的。別係的來訪, 尤其是同鄉相訪, 也是要分一點的。現在回想起來, 那時的氣氛真是很溫馨。
幾個風華正茂的女大學生, 圍著書桌, 邊嗑瓜子邊說天說地, 談未來和事業, 談男同學, 談校園的風流韻事, 不時發出一陣咯咯笑聲。
我現在聽到十七、八歲女孩的這種咯咯笑聲, 覺得時而做作, 時而放肆, 總沒好感。當年宿管阿姨, 聽到這咯咯聲,也是每每縐眉的。
總體來說, 南方的女孩較北方的, 更能嗑也更喜歡嗑。這大概與我們南方嗜魚, 北方嗜肉有關, 吃魚剔骨需巧用舌頭, 嗑瓜子也是一樣。
同寢室有一位江蘇的同學, 甚嗜瓜子。有時她會剝開十幾粒, 果肉堆成一堆, 再一口吃下。吃著吃著, 幾次感歎說:" 要是我的男朋友給我剝很多瓜子, 那我就會很愛他。”
畢業後, 我在橫濱中國街, 第一次看到瓜子肉, 想起她的話, 毫不猶豫買了一包。 抓起一把往嘴裏塞, 香瓜子不香, 味同嚼蠟。
後來在土耳其, 他們也愛嗑帶殼的瓜子, 而且都是男人, 一路嗑一路吐。 今年, 我回挪威, 在德國基爾開車等船時, 我們後麵三個男人, 講著土耳其語, 車周圍瓜子殼吐了一地, 那是真正的惡心。
再後來, 香瓜子的口味變得五花八門了。 我嗑瓜子時, 卻總是一個人閉門而食。一是, 西方人不能忍受吐進吐出。 二是, 西方人吃東西是不能發聲的, 但嗑瓜子哪能不哢嚓哢嚓。
我年青時, 很愛嗑瓜子, 在宿舍裏的速度也是數一數二的, 為什麽之後的幾十年, 我再也嚼不出瓜子的香味呢?
大概是時間的作崇吧!
那年代, 宿舍裏七個女生同時嗑瓜子, “喀嚓”、“咂”、“喀嚓”、“咂” 聲, 此起彼伏, 宛如一曲《香瓜子進行曲》。
嗑瓜子需要大塊的時間, 還有放肆不受拘束的環境。隨著年華逝去, 這些我便不再能有了。
快退休吧,退了休,就又可以“喀嚓”、“咂”、“喀嚓”、“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