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遠”談中國人的宗教感》
斯賓格勒據說在《西方的沒落》裏寫道:中國音樂沒有和聲和對位, 中國建築在平麵中輔開, 沒有向天空擴展, 因為中國是沒有宗教感的民族, 中國人的靈魂沒有縱深需求。
《照夜白》的作者暗自慚愧的同時, 又詫異起來, 因為想起了山水畫。
如果中國人是一個沒有靈魂縱深需求的民族, 卻又何來山水畫的三遠-----高遠、深遠、平遠?
山水畫的三遠尤以宋畫達到極致, 高山流水, 深遠深邃。 而西方人喜歡宋代山水, 多半是因為那裏麵的縱深感。
二十多年前, 我先生在上海, 請我外公畫些山水畫帶去歐洲, 當時外公問他喜歡怎樣的風格, 他的回答是:“深山, 很多的山, 看了山就會迷路的感覺”。
迷路的感覺, 這不就是山水畫裏的“三遠”嗎?我先生當然不懂得中國畫, 但他們靈魂深處宗教的縱深感, 使得他們對宋代山水畫有著潛移默化的讚同。
在基督教進入歐洲之前, 古希臘、羅馬的繪畫和建築已非常具有縱深感, 而中世紀基督教的歐洲, 更是建造了無數朝向天國的空間縱深的教堂。
12世紀德國人建的斯特拉斯堡大教堂, 幾百年間一直是世界第一高, 巍峨壯觀, 聳立雲宵。不管你是否是虔誠的教徒, 隻要你走進教堂, 肅默的氣氛會讓你肅然起敬, 在高高的玻璃圓穹下, 對上帝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教堂的高大使人顯得更渺小, 縱深使得宗教的壓迫感更緊, 這顯然就是教會的目的, 於是在歐洲一座座偉大的建築物拔地而起, 高聳雲端。
天是蒼穹, 天是神秘, 天是永生。
建得越高, 越接近天國。
這個是我所理解的, 西方由宗教感而生出的靈魂深處的縱深需求。
而中國人靈魂裏的空間需求, 作者認為就表現在山水畫間。
“遠就是空間, 高遠意在崇高, 平遠意在遼遠, 深遠意在縱深”。
但如若中國人靈魂的縱深感僅僅表現在紙上, 那未免太單薄些。
其實我一直不懂, 中國也不是沒有宗教, 本土的道教、外來的佛教, 既有宗教怎麽就沒有宗教感?
隻是道教的循世入道的無為, 佛教的前生來世因緣, 都太消極了。且中國幾千年來一直獨裁, 皇帝的權力獨高, , 高於一切, 高於宗教。
宗教隻為皇帝所用, 既然被一幫奴才圍繞的皇帝威嚴地高高在上, 世俗不可親, 那隻能創造些親民的菩薩, 作為皇帝的代言人。
菩薩都是慈目慈眼的, 更有人人皆可與之嬉笑怒罵的彌勒佛, 中國人人心裏敬畏的是皇帝而不是菩薩。
菩薩是用來臨時抱佛腳的。
而歐洲則不同, 且不說中世紀的皇帝和教皇之爭, 一直到近世的政教分離, 權高位重的國王們還是有教規要遵守的, 於是有了英王亨利八世為了再婚和羅馬教廷決裂, 拿破侖為自己和約瑟芬加冕之舉。
國王也是俗人, 也得服從宗教教條, 宗教信仰高於國王, 這大概可以解釋為, 有宗教感的民族, 靈魂深處有縱深的的需求。
因為國王之上還有上帝, 權力之上還有信仰, 這就成了自由地尋求縱深發展的精神所在。
而我們中國, 有宗教卻沒有宗教感, 因為皇帝高於宗教, 有一個凡人像神一樣萬萬歲地壓在我們頭上, 如何讓我們的靈魂向縱深發展。
於是, 我們的古人便把這種縱深的需求潑灑於字墨, 寄情於山水, 在紙上尋求一個自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