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正玉,是文化革命中反抗文化革命的一位英烈,為國為民、可歌可泣。文革後平反並被追認為烈士。有多本出版的書籍提到賈正玉的事跡,其中,地方誌有《青海省誌總述》、《青海省誌人物誌》、《青海省誌審判誌》、《青海審判誌》、《西寧市誌大事記》、《西寧市誌公安誌》、《西寧市誌審判誌》《城東區誌》、《西寧市教育誌》、《青海省情》、《青海省誌報業誌》提及,其它的書籍有《中華青年英烈辭典》、《劃破夜幕的隕星》、《西寧文史資料第5輯》、《文革英烈》提及。其中,《西寧市教育誌》隻有提到賈正玉,而沒有提到青海的其他英烈,因為賈正玉是一位教師。賈正玉是因為一首詩而遭遇殺身之禍的。有趣的是唯有《西寧市教育誌》把這首殺頭之詩錄全了。《華夏文摘》中也有兩篇文章提到賈正玉。一篇是樊星的《“文革記憶”――“當代思想史”片斷》(華夏文摘增刊第三四○期(zk0305c)),一篇是宋永毅的《紀念在新中國的鐵屋子裏麵勇敢呐喊的“狂人們”》(【華夏文摘增刊】第一一五O期(zk1811b))。可惜的是兩篇文章都是隻見其名,未見其跡。為了不忘文革,不忘文革中為了國家和人民而獻身的英烈,筆者感到詳細介紹他們的事跡還是有必要的,為此,撰此文,以饗讀者。
賈正玉(1937--1970),男,河南省溫縣人,高中畢業後,響應建設大西北的號召,來到青海。1958年9月入青海師範學院政史係學習,1962年畢業後,被分配到青海省實驗學校(後改為西寧市十四中學),擔任小學部曆史科的教學。
文化大革命前,在青海省西寧實驗學校小學部寧靜的校園裏,老師和同學們經常看見-位身材高大、眉目清秀,舉止文雅的青年教師。一大早,就站在操場的空地上,捧著厚厚的書本,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象學生讀書一樣地大聲朗讀。上課前,鈴還沒有響,學生還在玩,而他已拿著粉筆盒和教科書,早早地站在教室門外等候,講課時,他態度嚴肅卻又語氣和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斯斯文文,象個靦腆的大姑娘。課後,他一頭埋在書桌上,不是備課、改作業,就是看書學習或者寫詩作文章,簡直象個書呆子。閑了,老師和同學們在-起有說有笑,打打鬧鬧,而他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裏,總是那麽沉默寡言,近乎有點"傻"。日子一長,在老師和同學們的眼裏,覺得他既可親,又嚴肅,既誠實,又"清高",大家喜歡親切而又客氣地叫他"秀才",他就是小學五年級語文教師賈正玉。
文化大革命打破了祖國山河中寧靜的一切,黨和國家健康的肌體從上到下每一個細胞,就象注進了興奮劑一樣而過分地活躍起來。賈正玉這個性格內向,一向沉醉於工作和學習的人,也變得活躍起來。開始,他懷著極大的熱忱和美好的願望投身到運動中去,經風雨,見世麵。可是,使他意想不到的是,隨著運動的迅連發展,社會上出現的各種現象,什麽戴高帽,遊街、坐嘖氣式,什麽批判、武鬥、奪權,就象古代戲劇舞台上一幕幕鬧劇、悲劇和醜劇,走馬燈似的閃現在人們的眼前。各種稀奇古怪的流言,越來越使人耳不忍聞,許多凶狠野蠻的慘案越來越使人目不忍睹,各地紛至遝來的武鬥消息越來越駭人昕間。賈正王這個性情耿直,心地誠懇的老實人,就象挨了沉重的悶棍一樣感到驚愕、閑惑,他那顆純樸善良的心,開始蒙上了一層灰。
1967年2月,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西寧湟水橋頭激烈的槍聲,湟水河畔群眾的鮮血,把賈正王從夢幻中驚醒過來。他親眼看見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和瘋狂地打人、抓人的殘酷情景,心裏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和疼痛。一個多月之後,還是在西寧湟水橋頭,他再次目睹了棍棒下鮮血淋淋的淒慘景象。從那以後,社會上.學校裏大大小小的武鬥現象更加嚴重,許多老師、同學被打得頭破血梳,遍體鱗傷。他實在看不下去,多次在教師大會上大聲疾呼:“毛主席指示要文鬥,不要武鬥,我們應當堅訣按毛主席說的辦,決不能搞武鬥!”但在當時那種年代裏,他個人的力量畢竟是太單薄,也太渺小了。現實給他的回答是:武鬥更加頻繁,打人更加凶殘,學校一片混亂。貿正玉無可奈何,隻好躲在家裏暗暗流淚,埋藏在他心靈深處的美好願望,被殘酷無情的事實擊得粉碎,他開始陷入深深的沉思。如果說賈正玉性格內向,慣於沉默的話,那麽現在,他變得更加沉悶了。學校開批判會,他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領導要他寫批判文章,他隻字片紙都不寫。有人動員他去批鬥“走資派”,他回答:“你們找錯人啦!”他對風靡一時的種種喧囂都緘口不語,凝思沉默。他在沉默中認真地研究著曆史,在沉默中深深地思考著問題,在沉默中苦苦地尋求若真理。
從那以後,賈正玉對文化大革命中的許多人和事開始產生了懷疑,他對許多間題有了不同的認識和看法。以前,老師、同學之間互相團結友愛,親密無間,為什麽現在成了冤家對頭,勢不兩立?文化大革命不是說要文鬥不要武鬥嗎,為啥江青卻鼓吹“文攻武衛”?又為何平白無故地死那麽多群眾?那些威震敵膽、功勳卓著的老革命家,為啥如今要-個個被打倒?林彪憑啥成了親密戰友,而周總理卻不算?後來,社會上到處流傳著所謂“二月兵變”,“二月逆流”的謠言,林彪、江青一夥開始把鬥爭的鋒芒直接指向了朱總司令、賀龍、陳毅等幾個老帥。公然誣蔑他們是什麽“大軍閱”、“大土匪”。對此,賈正玉更是憂心如焚、痛楚萬分。
賈正玉是大學政史係的畢業生,他懂得曆史的起碼常識,他熱愛曆史,也忠於曆史,這位曆史教員的治史態度,是那樣的公正嚴明。當他看到有人歪曲、篡改曆史時,他又是那樣的氣憤。有一次,他見一幅油畫上把在井岡山同毛主席會師的朱總司令,換成了林彪,就很氣憤地對一位老師說:“要尊重曆史,井岡山會師是毛主席和朱總司令,怎麽換成了林彪?這是篡改曆史,無恥!無恥!”當社會上流傳林彪是“八·一”南昌起義領導人肘,頁正玉說:“當時的領導人哪有林彪,這是篡改曆史!”當江青狂吠:“你陳毅有什麽了不起,為什麽不能喊打倒”時,賈正玉無比氣憤。他當著一位老師的麵,指著陳毅同誌的一首詩“有草名含羞,人豈能無恥”說:“你看,寫得多好,草還會含羞,人怎麽能無恥呢!”他接著又拿出一本《紅旗飄飄》,翻出陳毅在梅山受困,無藥治傷,就把臼己已受傷的腿綁在大樹上讓別人擠膿的一段描寫,稱讚說:“陳老總革命意誌真堅強”。當有人罵賀龍是“大土匪”時,他說:“難近兩把菜刀鬧革命就不算了?!”
1968年10月,八屆十二中全會公報發表了。劉少奇正式被打成了“叛徒、內奸、工賊”,撤銷了他黨內外一切職務,並將他永遠開除出黨,不久所謂劉少奇的“罪行材料”也發到了基層。賈正玉本來對錯誤地批判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書和其它一些理論就有懷疑和看法,這次,他更被這突如其來的決定驚呆了。當時,他雖然還沒有充分證據懷疑它,但是有一點他是堅信不疑的,那就是劉少奇過去對中國革命的重大貢獻,有許多曆史的功績是銘刻在他心頭的,是他永遠不能忘懷的。
為了弄個究竟,賈正玉懷著沉重而又急切的心情,開始認真翻閱有關中國革命的曆史書籍和曆史資料,探求曆史的真實。在那些日子裏,人們經常看到賈芷玉拿著《毛擇東選集》、《星火燎原》、《紅旗飄飄》等書籍,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有目的、有計劃地翻閱著、學習著、研究著。慢慢地,賈正玉對所謂“罪行材料”的真實性產生懷疑。他認為,有很多材料與曆史事實不相符合,有些簡直莫須有。如安源大罷工,明明是劉少奇代表工人同路礦當局談判,取得了勝利,為什麽現在又說他出賣了工人利益,是工賊?明明過去他搞過工運,搞過罷工,搞過地下鬥爭,是黨在白區工作的領袖,為啥又說他是“叛徒、內奸”?他要真是“叛徒、內奸、工賊”,擔任那麽重要的職務,不早就推翻我們的政權了嗎?為什麽寫證明材料的大都是國民黨舊軍政人員,這些人可靠嗎?……賈正玉百思不得其解。他心中的疑團如同鉛塊-樣地沉重,簡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麽話可說呢?……沉默嗬,沉默嗬!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賈正玉開始在沉默的“爆發”和“死亡”中抉擇,掙紮。他有時候整天價坐在家裏,若癡若呆,有時候又坐臥不寧,徹夜不眠,有時候他坐在那裏默默無話,一聲不吭,有時候又突然大聲地朗讀毛澤東的詩篇《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柱其間。”人們哪裏會知道,此時此刻,賈正玉內心深處的悲憤和憂慮,就象大海的怒濤一樣在翻滾。他滿腔的仇恨和怒火,好似熊熊的烈焰一樣在燃燒。他周身青春的熱血就象沸騰了一樣,要溢出胸膛來了。
1969年11月8日中午,賈正玉收到了他父親從河南老家寄來的一封信和一件包裹,裏麵是自紡自織的七尺藍布和四尺紅布,一根包穀芯上密密紮紮纏著一團組線。原來是父親送給他女兒“百歲”的禮物。賈正玉這個從小穿著土祖布,啃著包穀棒長大的農村青年,拿著父親寄來的包裹,就象聞到了家鄉泥土的芬芳,仿佛看到了老人一片亦誠的愛子之心。
這天晚上,賈正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成寐。他望著那小小的包裹,心如潮湧,思緒萬端。他想起遠在四川的心愛的女兒賈嘉。女兒出生後托在姥姥家,至今他這個作爸爸的還沒有見過女兒的麵呢,不過,從家裏寄來的照片上看,女兒長得很好,那蘋果似的小臉蛋又白又胖,深邃的大眼象爸爸,又象媽媽。他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睡在身邊的年輕的妻子嘉華,自我欣賞著賈嘉這個父母雙全的名字。一會兒,他又想起遠在家鄉的父親賈秉鈞。父親是個老實人,受了一輩子苦,也受了一輩子窮。三年經濟困難時期要不是劉少奇提出的“三自一包”政策,他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他的思緒從善良誠實的老父親又移到了正受誣陷、迫害的劉少奇同誌,一股鬱積很久的悲憤又湧上他的心頭。他反複在想:為什麽老實人,正直的人總是吃苦、受累、挨整?他越想越覺得天底下的這些事情太不公平。賈正玉這個慣於沉默的人再也沉默不住了,他要反抗,他要爆發?他下決心站出來說話,要向林彪、江青一夥公開宣戰!當然,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這樣做會給自己、家庭、親友招來什麽樣的後果。可是,為了黨和國家的命運前途,為了正義的事業,他顧不上考慮個人的一切了。
夜闌人靜,星轉鬥移。當東方的地平線上出現第一縷晨光的時候,凝積在他心頭的悲憤、仇恨和不平,就象爆發的山洪,終於衝開他心房的閘門,頃湧而出。賈正玉翻身下床,拿出父親給他的信,在背麵寫下了“劉少奇主席萬歲!”這句表達他最大心願的口號,接著又拿出一張白紙,奮筆寫下了一首詩。他在詩中把劉少奇同誌比作自己的父親,強烈控訴林彪、江青之流“專橫跋扈,禍國殃民”,“反把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父親”。他表示:“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就是粉身碎骨,也決不背叛屈膝!”
11月4日上午,實驗學校小學部的三十多名教師聚集在-起,照例進行“天天讀”。臨散會時,主持人問大家還有啥意見,就在這時,隻見坐在後排角落裏的貿正玉突然站起來大聲說:“慢!我來念一首詩。”他迅速地打開折疊的一頁紙,情緒激昂地朗誦起來:
“看包裹,熱淚湧,心中呼喊劉主席萬歲!
握雙拳,跺雙腳,踏死林賊!
你們專橫跋扈,禍國殃民,
反把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劉主席?!
這血海深仇啊,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
寧可粉身碎骨,決不背叛曲膝!”
這鏗鏘有力的聲音,這大義凜然的壯舉,把在場的所有教師驚呆了。這那裏是什麽詩歌,這分明是一份公開的宣言書!分明是投向林彪、江青一夥的一顆重型炮彈!一陣紛紛議論之後,有人馬上跑去打電話報告公安部門,有人當場掄起拳頭打他,一位好心的同誌走過來勸他:“老賈,你反黨了!”賈正玉說:“是嗎?我是非常熱愛共產黨的呀!”
於是,一場滅頂大禍降臨了。學校對他采取緊急措施,把他關在了一間黑暗的空房子裏派人看起來,進行輪番批鬥,對他拳打腳踢。賈正玉向大家反複講述自己的觀點:“你們不要打我,以後你們會知道我是對的,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我勸你們也早點放棄你們的觀點,走我所走的道路。”有人掄起巴掌就打,他說:“這不是一個巴掌能解決的問題,你們打吧,打不死我就幹,我相信你們會明白我是沒有錯的,你們將來也會走我這條路。”有人罵他“混蛋”,他回答:“混蛋不是我,是林彪!”有人馬上又是一拳。賈正玉堅強地說:“別說是一拳,就是十拳,也休想鎮壓革命人民心中的革命火炬,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怕打嗎?”有人急了:“你到現在還沒認識你犯罪的嚴重性嗎?”賈正玉淡淡地回答:“認識到了,隻不過是殺頭!”
翌日上午,賈正玉被捕了,他被粗大的麻繩捆成一團,象扔物件一樣扔在摩托車上,關進了西寧市看守所。
11月11日,賈正玉為了替劉少奇同誌鳴不口平而接受審訊人員對他的第一次審訊。那是一個上午,賈正玉被帶到了審訊室。他用好奇而又警惕的目光掃了一眼狹小的審訊室和坐在上麵的審訊人員,-聲不響地站在那裏。以前賈正玉從小說裏、電影上看到過許多革命先烈在法庭上和敵人英勇鬥爭,堅強不屈的情景,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象他們-樣出現在法庭上。
你知道為什麽把你關起來嗎?
因為我喊了劉主席萬歲。
你現在怕嗎?
我不怕。
你的想法給你家屬談過嗎?
沒有,我從來很少給她說什麽。
你做的事情你父親同意嗎?
他不認字,我也沒有給他去信,可能他知道後心裏全難過。不過我想,就是把我槍決掉也沒有什麽,因為我死得有價值,我願意。
賈正玉回答得那樣從容、鎮定,他的心情又是那樣的平靜。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他下定決心,就是犧性自己的生命,也要堅持真理。他坦率地告訴審訊人員:“我的觀點以前是這樣認識,坐監獄也是這樣認識,不能因為坐監獄就把自己的認識改變。”
以後,審訊人員對他進行了十多次的審訊。每次.賈正玉毫不隱瞞自己的政抬觀點和看法,他慷慨陳詞,據理答辯。他公開聲明:“自己對文化大革命有看法,對批判劉少奇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對文攻武衛,對去安源,對批判老幹部都想不通,一直埋在心裏,我的行動是經過了反複的思想鬥爭才做出的。”
他首先對文化大革命表示自己的不同看法,他說:“文化大革命中那麽多的人挨鬥、挨打,把人打得渾身是傷,讓人看不下去,這是過去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隻有解放前國民黨反動派才那樣抓人、打人。還有,那麽多幹部被打倒,連中央-些領導也被拉去坐‘噴氣式飛機’,揪頭發、戴高帽子、遊街,讓人看不下去,比過去所說的法西斯殘暴統治還厲害。”他明確指出:“林彪提出的成績最大最大最大,損失最小最小最小,是昧著良心說的,搞得別人不敢說話了。”“現在搞得工人不上班,學生不上課,弄得不象個樣子。”
賈正玉對劉少奇更是深切地同情,對錯誤地打倒劉少奇和一些老革命家探為不滿。他認為“劉少奇和一些老帥功勞是很大的。劉少奇同誌過去一直搞罷工、搞工運,抗日戰爭領導新四軍搞革命根據地,後來到中央又作領導工作,功勞是很大的。”審訊人員問他:“劉少奇的罪行材料你看了嗎?”他回答說:“材料我是看了,但我是不相信的,認為不全是事實,所以不相信。我對劉少奇的事情雖然知道的不多,不過,我看過許多書,沒有提到劉少奇是叛徒、內奸、工賊,以前工人運動都有劉少奇主席參加,毛主席著作裏都提到過,我想要是劉少奇是個叛徒、內奸、工賊.那時他有職有權,不早就推翻我們的政權了嗎?”他曾難過地對審訊人員說:“劉少奇也是一輩子南征北戰,過的都是艱苦生活,結果落了個‘叛徒、內奸、工賊'的罪名,真叫人想不通。”他堅信“劉少奇是無產階級的”,認為“對劉少奇同誌的處理和對一些老幹部的處理是不對的,是搞錯了,應該恢複原米的職務。”有人不可理解地問他:“劉少奇給你什麽好處?”他回答說:“劉少奇同誌是全國人民的領袖,我熱愛劉主席,全國人民熱愛劉主席!”
此外,賈正玉對批判劉少奇同誌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和其他一些觀點,也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說:“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從1939年開始發行以來,一直沒有人提出問題,可是到了後來說是大毒草,我想不通。”
在法庭上,賈正玉對林彪、江青、葉群、康生以及反動文痞姚文元也都大膽地表明自己的看法。他說:“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林彪就把劉少奇同誌的權篡奪過去了,林彪是靠吹捧毛主席、靠‘四個偉大’靠‘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這個口號自己爬上去,把別人擠掉了,采取了一些手段。”“江青是靠樣板戲爬上去的,文攻武衛是江青提出的,打來打去死那麽多人,又把罪名推到劉少奇頭上,進行栽贓。”還說:“把壞的都歸到劉少奇身上,這是文過飾非,是搞突然襲擊。”頁正玉甚至多次當著審訊人員的麵,高呼“打倒林彪!打倒江青!”“劉少奇主席萬歲!”的口號。
賈正玉鮮明尖銳的政治觀點,無所畏懼的行為,連最有經驗的審訊人員也為之震驚,他們曾懷疑賈正玉是否有神經病。因為在當時那種“紅色恐怖”籠罩的年代裏,一般人不可能、也不敢講出如此尖銳的話。於是,他們找到賈正玉所在的單位,找到他的同事、同學、親友,調查他是不是曾經患過精神病,了解是不是背後有人支持他,但結果都一樣,賈正玉神經完全正常。經過係列調查、分析、研究和準備之後,看守所決定對賈正玉進行一次全麵的審訊。那是11月21日上午9時,賈正玉又被帶到審訊室,這已經是對他的第六次審訊了。當他跨進審訊室的門檻時,一眼就看見上而威嚴地並排坐著幾個人,也許是人多、抽煙的原故,審訊室的空氣有些汙濁。等賈正玉坐定後,審訊人員以嚴厲冷峻的口氣開始了審訊。於是,一場針鋒相對的鬥爭開始了。
你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支持嗎?
我反對,我認為不應該搞,是搞錯了,如果說是政變,這實際上是一場政變!
你認為你所說的人民會支持你嗎?
盡管我沒有對人說,但是我相信廣大勞動人民在支持我!
學校誰支持你?
沒有。
你們同學誰支持你?
沒有。
你愛人支持你嗎?
沒有。
你認為誰支持你?
當革命火焰點燃時,勞動人民會起來支持我的!
你敢把你說的寫下來嗎?
敢寫!但寫又有什麽用處?要從嚴就從嚴吧,我拒絕寫,沒有什麽好寫的!
你寫不寫?
幹革命不能怕死!
你希望從寬嗎?也希望有出路嗎?
不希望。
你上麵的話是憑感情說出來的,還是憑理智說出來的?
是憑理智說出來的。
。。。。。
你這一輩子什麽時候最清醒?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這一段最清醒,因為我明白了真理。
再問你一遍,什麽時候最清醒?
我不改變說法,仍是現在最清醒。
你能認識到自己嗎?用哲學的話說,自找意識。
自我意識我是有的,能意識到臼己。
你能回憶一下你的過去嗎?
“可以。”
於是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回憶自己的過去。
1937年元月,賈正玉出生在河南省溫縣武德鎮一個名叫田馮林的村子。他從呱呱墜地的第一天起,就同饑餓和寒冷結上了緣。全家七、八口人,全靠父親在外拉車、擺小攤糊口。五歲那年,母親囚貧病交加而離開了人世,父親娶了後母。在貿正玉幼小的心靈中,覺得父親老實忠厚,話語不多。而後母對他冷淡無情,時常打罵瞪眼。過早地失去母愛的他,在一種歧視、冷遇和咒罵聲中生活、成長。他從剛剛邁開細細的彎曲的小腿.踏上人生道路的第一天起,悲慘的生活遭遇過早地剝蝕了他童年的天真和快樂,使他從小養成了一種沉默寡言而又十分倔強的性格。八歲那年,父親見他聰明伶俐,決定送他去上學。由於家裏太窮,他隻能斷斷續續地一邊讀書一邊勞動,但學習成績卻很優異。
1952年,他小學五年級因成績突出而獲準提前畢業,並考入河南省焦作巾學。從中學時代起,賈正玉就學習思想品德修養方麵的書,並付諸實踐。他愛看小說,也很注重學習小說巾英雄人物那種純樸善良,心胸寬闊、忠誠老實、敢作敢當的優良品德,並立下誓言:“我一生不圖榮華和富貴,隻圖黎民永久保安然”。1955年他光榮加入共青同,成為學校的一名優秀學生。1958年,賈正玉考入青梅師範學院政史係。他從中原大地風塵撲撲來到青海高原,入學不久,就遇上了三年經濟因難時期。大學緊張的學習任務與艱苦的生活條件考驗著每一個人的思想、意誌和信念。和他一起來的同學,因為受不了大頭菜根和青裸麵糊糊的生活而離校回家。而他,也許是從小餓慣了的原故,在半饑半飽中勒緊褲帶,緊咬牙關,發奮讀書。他熱愛自己的曆史專業,而又十分喜愛文學。先後攻讀了大量的曆史書籍和優秀的文學著作。從中國古代史到中國革命史,從中國通史到世界通史,他一一通讀,李社詩詞、魯迅全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春之歌》,古今中外,他一一博覽。他象海綿吸水一樣,在知識的海洋中,貪婪地吸吮著一切有益的養分,陶冶著自己的品德和情操。在四年的大學期間,他每年的學習成績全是優等,操行總是五分。
畢業以後,賈正玉作為優秀生被分配到當時在西寧頗有名氣的實驗學校擔任曆史教師。後來,由於曆史課減少,加上小學部師資力量比較薄弱,學校領導決定動員一部分教師到小學部任職。在有人看來,從中學調到小學,就意味著不稱職,或者降低了身分。但賈正玉卻不這樣看,他認為小學教育是基礎,小學教育搞不好,中學教育無從談起。他主動打報告要求到小學任教。當時有人說:“大學畢業生去教小學是大材小用”。賈正玉卻說:“若在舊社會,我怕連中學也上不起,更不要說大學了。解放後,我由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學生成了一名大學生,這不全是黨和社會主義帶來的嗎?”
他在小學部工作了近六年時間。在這六年中,他懷著深切的感恩思想,一心撲在了工作上,決心把自己的一生獻給黨的教育事業。他徹夜不息地反複修改教案,鑽研教材,他作詩寫文章在報刊上發表。為了工作,他六年沒有回過一次家,為了工作,他連個人的終身大事也很少考慮,一直到1968年3月,他31歲那年才成家立業……
“你有幾個孩子?”審訊人員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個,是個女孩,我很喜歡她,照片寄來後,大家都說長得很好,又白又胖。
難道你不為你的孩子,妻子,父母想一想嗎?
為了革命,我不能想那麽多!
你所說的革命是什麽?
就是上麵所談的。
按公安六條衡量,你的行為是什麽性質?
按你們的公安六條,我的行為是反革命,但是我自己不那麽認為。
你今天的態度好嗎?
好!好在我認清了真理。
黨的政策你知道嗎?
規定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是我認為我不必那樣做!
一場激烈的唇槍舌戰結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戰暫停了!賈正玉滿懷著戰鬥的勝利豪情,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流星地向牢房走去。
賈正玉身陷囹圄,低矮狹小的牢房關住了他高大的身軀,沉重冰冷的鐐銬鎖住了他的雙手和雙腳,他被當作重大的“現行反革命”嚴加看管,看守所專門指派了三名刑事犯負責監管。他在獄中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隨時隨地有人監視、有人報告。然而,賈正玉始終堅強不屈,大義凜然,毫無畏懼,毫不妥協,他把監獄和牢房看作同林彪、江青一夥展開殊死搏鬥的戰場,以進攻者的姿態向他們發起一次次猛烈的進擊,向他們投出一顆顆炮彈和匕首。
在關押期間,賈正玉唯一能夠看到的是一張當天的地方報紙。可是那時候的報紙上,刊登的盡是吹捧林彪、江青,鼓吹樣板戲,誣蔑劉少奇同誌,宣揚極左路線的報道和文章。他越看越生氣,經常將報紙撕成碎片,扔在馬桶裏。同牢的犯人問他為啥要撕報紙,他說:“我看不慣,報上登的盡是樣板戲,而江青是靠樣板戲爬上去的。”犯人說:“不要撕,再撕,以後不發報紙了。”賈正玉生氣地說:“不發就不看了,這種報紙越看越生氣。”以後,為了不妨礙其他人看報,他不再撕報紙,而是采取摳的辦法,把報紙上凡是吹捧林彪、江青和樣板戲的詞句統統用手指摳掉,或者用煙頭燒掉。
為了不讓賈正玉繼續戰鬥,他身上的筆和紙被繳去了。可是他們繳不了賈正玉跳動的戰鬥的心。就在入獄的第二天,他用吃飯的筷子綁上破布,蘸上水,在牢房的土牆上寫下了“劉少奇主席萬歲!”“打倒林彪!打倒江青!打倒葉群!打倒康生!”等口號,表達他對林彪、江青一夥的刻骨仇恨和對劉少奇的無比信賴。第一次審訊之後,賈正玉對審訊人員指控他“犯罪”感到憤憤不幹,回到牢房,他憤慨地在土牆上寫道:“曆史宣判我無罪,有罪的是林彪!”
12月12日,賈正玉被正式宣布逮捕,對此,他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反而說:“逮捕和拘留還不是一個樣”,回到獄中後,他張口就喊“劉主席萬歲!”犯人勸他:“你不要硬往死路上走,這樣下去,國家法律要從嚴的。”賈正玉微微地地笑了一下說:“死,怕什麽,我才不怕死呢,我這樣做是為了革命!”從此以後,賈正玉鬥爭更加堅強,一連好幾天,他不是往牆上寫,就是往地上畫。看守聽拿他沒有辦法,於是給他加上了雙戒具,釘上了幾十斤重的腳鐐。然而,所有這一切嚴刑,都沒有嚇倒這位堅強不屈的革命戰士,始終澆不滅他心中的革命火焰。他幾次舉起戴著鐐烤的手,毅然地咬破自己雙手的食指,在牆上寫下了表達自己堅強信念的壯麗詩篇:“鐐銬叮當響,鬥誌更昂揚。革命者怕什麽死亡,甘灑熱血於牢房!”他張開帶血的嘴,大聲呼喊“打倒林彪!打倒江青!”“劉主席萬歲!”等口號。
為了鎖住他那戰鬥的手,他們給賈正玉戴上殘酷的“8”字背銬,使他坐不能坐,躺不能躺,睡不能睡,隻能半躺半坐,-動不動地靠在被褥上,為了封住他呼喊真理的口,他們指派犯人用肮髒的破棉花和齷齪的臭尼龍襪往他嘴裏塞,為了鎮壓他堅強不屈的革命意誌,看守人員對他施展出了一切可以施出的酷刑,他的胸和手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渾身上下被打得遍體鱗傷。然而,賈正玉始終沒有屈服,沒有投降。為了抗議對他的迫害,他開始絕食,一連幾天不吃不喝,被餓得昏死過去,最後被折磨得奄奄-息。
1970年2月22日,農曆庚戍年正月17日,是一個星期天。這天,古城西寧的天空似睛非睛,灰蒙蒙的天幕上籠罩著淡淡的薄雲。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著,氣溫降到了攝氏零下12度。
這一天,賈正玉同往常一樣醒來得很早,他睜開眼睛望了望窗外的一縷晨光,又閉上眼思謀著如何去度過這一天。他哪裏會知道,這一天覺是他生命的最後時刻。
一會兒,牢門打開了,幾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和軍警,象旋風一樣衝進牢房,還沒有等他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情,他已經被粗大的麻繩捆綁成一團。這時,一個法醫模樣的人走過來,迅速拿出一團棉花硬朝他嘴裏塞,接著又一道繩子勒在他的嘴角。賈正玉這才下意識地想到,今天他們要下毒手了。
對於死,賈正玉不是沒有想過,但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快,而且是在今天。因為按法律的規定,判處死刑須向本人個別宣判,如果不服,還可以上訴。可是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向他本人宣判呢!……他還設有來得及想下去,就被推上了囚車,拉到了西門口體育場。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四周高音大喇叭哇哇地吼叫起來,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亂哄哄來回走動。就在這一片緊張恐怖的氣氛中開始了宣判。在一大堆名單中,賈正玉名列前茅,他被當作極端的“現行反革命”,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一股巨大的怒濤從賈正玉心底深處迸發出來,他掙紮、他反抗,他想呼喊、他想申辯,但身後幾隻大手死死地按住他的頭和肩膀,勒在他脖子裏和嘴上的繩索深深陷進肉裏,他的嘴開始流血,喉嚨憋得透不過一點氣來,他幾乎要昏過去了。
緊接著一陣騷動之後,囚車從體育場沿著四大街、大十字,一直向東駛去。當囚車路過大十字街頭時,早已守候在那裏的老師和同學紛紛翹首相望,要不是亡命牌上寫著“賈正玉”三個赫然大字,他們怎麽也不會相信,囚車上昂然挺立的竟是一百零八天以前,體格魁偉,舉止文雅,和藹可親的賈老師。隻見他頭發蓬鬆、滿麵是血,眉宇間充滿著怨恨、憤懣和不平。一位同事的年過八旬的老媽媽目不忍睹,回過頭去告訴女兒:“賈老師死得太冤,回去給他多燒點紙吧!”
囚車飛一般地朝刑場方向馳去,兩邊一幢幢熟悉的建築物向後倒去,仿佛在和賈正玉依依告別。耳邊呼呼的寒風仿佛告訴他,春天不久將要來臨,然而他永遠也看不到人間的春天了。
臨刑前,賈正玉微微地張開口,在輕輕地訴說什麽。他是在向生他養他的祖國大地訴說著自己不平和冤屈,還是在念叨他剛滿周歲的小女兒?是在祝福他遠方的父親和姐妹,還是在向自己的妻子、同事、朋友和學生作最後訣別?!
12時20分,一聲沉悶的槍聲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響了,一顆罪惡的子彈從他枕骨下射進,粉碎了他智慧的前額。賈正玉向前踉蹌了一下,終於重重地倒在血泊中,熄滅了他隻有三十三歲的青春火花。
1980年7月3日,中共青海省委和省人民政府召開平反昭雪追悼大會,省委領導鄭重宣布,追認他為中國共產黨黨員,追認他為革命烈士。
《西寧市誌。審判誌》:
西寧市實驗學校(今市十四中學)小學部教師賈正玉(時年33歲,河南省溫縣人,大學文化程度),在“文化大革命”中,反對林彪、江青一夥推行極左路線,妄想篡黨奪權,打擊老幹部和對“文化大革命”運動造成“工廠工人不上班”、“學生不好好上學”、“教師不團結”不滿。他公開說:“我對文化大革命有看法,文化大革命不合情理,不應該搞,搞錯了,我不擁護,我反對。”1969年11月14日在全校教職員工會議上說:“我心中呼喊劉(少奇)主席萬歲”、“林彪是靠吹捧爬上去的,江青是靠幾個樣板戲上去的”等等。11月25日,賈正玉被拘留,在審訊中賈正玉堅持說“文化大革命不合情理”,並多次高聲呼喊“打到林彪!打倒江青!打倒康生!打倒葉群!”11月22日,在獄中咬破手指用鮮血在牆上寫了“劉少奇萬歲,萬歲,萬萬歲”。1970年2月19日,城中區公安機關軍管組以(70)中公軍刑字第6號刑事判決書判決賈正玉犯反革命罪,判處死刑。當月22日被執行槍決。賈正玉一案經複查,於1979年10月30日宣告無罪。
《西寧市誌教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