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記憶
多少年沒有摸樂器了。
昨日收拾東西,發現幾把口琴一個都找不到,隻有落滿灰塵的六弦琴靠在壁櫥裏,靜靜的等待著...
那是我二十幾年前在舊貨店淘來的,一把 Giannini 1974 年版的 AWN 60, 帶序列號的那種,巴西玫瑰木做的,當時隻花了一百多刀, 是一把音質很不錯的古典尼龍弦吉他 – 這是我在念書時曾經渴望過的好東西。
其實,我們有時買一些東西不一定是為了有用,而就是單純的懷念,讓自己的現在和過去某些場景產生共鳴,算是時空伴隨吧。“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這把吉他也不例外,買回來撥弄一陣就放下了,那時情誌不在於此。記得十幾年前,一日閑來無事,想起它來,拿出來擺弄一下,卻發現以前練習的曲子指法都忘了,雖然旋律還是似乎在耳邊環繞,清晰可辨。好在那時記憶力還可以,斷彈時間也不長,上手還算快,好多曲子很快就回憶起來了。
我的第一把吉他是在大學時買的,四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也不懂各種吉他分類,結果買了一把鋼弦的木吉他,紅棉牌子的,還感覺挺高檔的。可是練起琴來才知道,鋼弦很剌手,而且音質不適合彈古典吉他。開始學習吉他彈唱倒還是可以,練古典吉他那音質就有點太水了。於是又買了尼龍弦換上,成為一個人頭馬,不過我的水平也聽不出來什麽問題。
那時苦練吉他,左手手指肚上都磨出了老繭,硬硬的,用指肚敲擊桌子發出的聲音比木頭敲擊桌子的聲音還脆,和鐵片敲擊差不多。右手常年留著長長的手指甲,就像有異癖一樣。
當時是有一幫同學一起練吉他的,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土木係的一個哥們兒,來自張家口,以前練拳擊的,手指粗壯。他左手指按弦穩且有力,不像我的手沒有力度,讓我很是羨慕。我的左手小指小時候受過傷,使不上勁兒,所以彈吉他經常會改用無名指代替小指按弦。對了,據說張行(那時的流行歌曲大咖)也是手指不全,但並不影響吉他伴奏。
這個拳擊手讀譜也溜到,不像我吭呲癟肚地半天扒不明白一頁樂譜。那時沒有吉他六線譜,隻有五線譜,把樂譜轉換成指法全靠個人的理解,樂譜隻在個別複雜或兩可的地方才會有弦位和手指(p/i/m/a)標識。我就偷懶,等他摸完了弦,看他怎麽彈就學他的指法。所以我們學的曲子都差不多,大多來自陳誌的《古典吉他譜》。他對別人扒他的指法也從不吝嗇,會認真示範,是個大方的家夥。特別是我還是他的圍棋師傅,就更沒的說了。
現在有六線譜,還有視頻演示,這些讀譜工作都變得很簡單了,人類進步得真快。不過,那些摸弦的趣味兒也就沒有了。而且,各種電聲樂器層出不窮,特別是現在AI也加入了,不知道樂器演奏是不是也會像攝影取代繪畫、手機取代相機一樣,慢慢地在未來成為小眾文化,就像地方戲/方言一樣,需要“被保護”才能生存。
後來畢業了,需要融入社會謀生,吉他就被放下了。直到我去了美國留學,又撿起了吉他。我那時是窮學生,不會花大價錢買吉他的。是一個美國同學,Elliot,把他的吉他借給我彈了一年。那把吉他音質也不錯,在那時繁重的學業中讓我偷得一時的寧靜。現在想想,在那種極端壓抑和緊張的生活中,這把吉他帶給我的心靈籍慰不可估量。那時不懂事,還他吉他時都沒有附上一個小禮物以示感謝,慚愧。
這次估計起碼有七八年沒有彈吉他,原以為不可能恢複了。剛開始撥弄吉他,也確實把樂譜都忘幹淨了。可是,奇跡出現了,隻要我不用心想樂譜,我的手指就可以找到正確的把位和指法;而我一用心想,反而就不會彈了,摸不到合適的指法。真是神奇,記憶在指尖上!我隻需清空腦子,跟著感覺走,經過幾次無心的練習,居然就可以撿回以前扒來的指法!我有了章魚的基因,“琴師回來‘都塔爾’還會再響...”。
雖然指法還是很笨拙,但畢竟可以連續著把一些曲子彈下來。基本技能是不行了,別說《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就連《拉利亞的祭奠》中的輪指都像跑馬蹄子一樣,勻不起來。但我還是很高興,這可是化療後記憶力大幅下降的結果,而且化療讓手指神經受傷,一方麵對疼痛極為敏感,英文叫tingling;另一方麵手發麻,英文叫numbing。這兩者同時存在,居然彈吉他還不受影響。
又想起了那個拳擊手,他練《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時,感覺自己的三指輪指有馬蹄子效果,不夠勻,結果就徹底改變輪指手法,用兩指輪指,真的很有勇氣和毅力,讓人佩服。我可沒有那份毅力去從頭練兩指輪指。古人雲:琴到無人聽時工;我是:琴到無人自己聽。
土木係那些同學和我是宿舍的鄰居。他們人多,愛玩兒,很合我的胃口,玩什麽都夠人手,從不缺人。雖然我們沒有共同的課程,但那時和他們接觸頗多,下棋打牌玩麻將都是和他們在一起。彈吉他也是,可以湊成一個小樂隊。真是很懷念那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當然,我找回的不僅僅是吉他曲子,還有伴隨著那旋律在腦子裏回蕩的激情歲月、那年輕時朝氣蓬勃的火熱年華,還有那青蔥歲月對未來的憧憬和向往,隻是那時可未曾想到今日此時。
耄說,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 我這彈吉他史是四十年過去,多他兩年。來來來,和(hè)他一首《水調歌頭》:
萬裏大洋岸,擁抱落基山。
二十餘載飄零,花謝果實甜。
心伴琴棋書畫,背靠瓜田綠草,爽夏又一年。
恐手不協力,不敢弄六弦。
身不疲,心無怠,情難眠。
壯年不必憔悴,華發更曾顏。
有主耶穌憐我,亦有如來覺我,萬事不言難。
忘卻吉他譜,手指渡心還。
肌肉記憶真的挺神奇的。我開車的時候,不用大腦處理,自然控製刹車油門。如果讓大腦再識別一下刹車和油門踏板,我反而會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