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隻有朦朧的性別概念,但還不知道有關禁忌和注意事項。
一次,被幼兒園時的大王拐著一起幹了一件壞事。他家也搬到這裏了,一天上午他拉著我去偷看女廁所。記得那個廁所是外麵用紅磚砌的獨立小房子,兩端分別是男女入口,在牆上有一排一磚厚的十字花留窗,位置比我們的視線略高一點。那時我家剛剛搬來沒兩天,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廁所。他拉我去趴那十字花留窗,告訴我很好玩兒。我還沒有明白他要幹什麽,他就身先士卒,自己踩幾塊磚頭踮腳往裏看。
我也沒有磚頭可踩了,在一旁不知所措,隻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從裏麵衝了出來,好像還一手提著褲子。大王喊一聲快跑,然後向他家相反的方向跑去,也就是我家的方向。這小子比我機靈,或者事先已經看好了撤退路線。我在外麵還稀裏糊塗的,看見有人追出來,他又逃跑,我也隻好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跑。結果在我家門口被我二姐截住了,問我跑什麽?接著那個女孩也追到了,告訴我二姐說我偷看女廁所。冤枉啊,根本就沒看,當然也沒有看到,再說有什麽好看的?不過也不算太冤,畢竟我跟著偷驢的把拴驢的樁子給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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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在鄰居王家和王哥王弟一起打撲克,那時的東北玩法叫“對主”或“升級”,四個人的遊戲,我和王哥打對家。除了我們三個孩子外,還有那邊鄰居家女孩兒小薇,她比王哥大一歲。大家圍坐在炕上,玩的不亦樂乎。
王哥在贏牌時高興大笑,向後打滾,相當於挑水運動員的201C,向後翻騰半周抱膝,結果露出了他的破褲襠。我坐在對麵,發現了這個笑點,馬上大叫,“哈哈,你屁股破啦”!旁邊的小薇有點不好意地抿著嘴低頭笑,王哥一臉通紅麵露慍色。王弟在一邊教訓我:“說、說、說錯了,那、那、那叫褲子破、破了”。唉,他大概是以前聽我二哥講過磕巴父親夾院子的故事(見《童年的記憶》),覺得很酷,就學著說。還別說,他很有天份,沒幾天就學成了,隻不過再也改不回去了。
打那以後,那個小薇好像再沒有過來一起打撲克了。她和王哥那時都有十二、三歲了,正在朦朧期,不像我,傻乎乎的啥也不懂。
對了,也就是那時玩撲克,因為我也像王哥那樣忘乎所以地仰天大笑,被王弟發現了我的秘密:我的第三顆門牙,那顆藏在上牙堂、挨著兩顆大板牙的“刮舌器”。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刮舌頭用的,舔著好玩,直到被王弟發現。
我家後麵就是大糧庫(不是糧站,糧站是負責供應口糧的,地方不大)。一天,我在後麵玩,突然發現裏麵著火了,有一個三、四米高的糧食囤子上冒起黑煙,下麵隱隱地有紅火苗。要知道這些糧囤子都是草席一圈一圈圍成的,包括裏麵的糧食,都是見火就著的東西。我從來沒有進到這個糧庫裏去過,因為大門上寫著:糧庫重地,閑人免進,還有嚴禁煙火的牌子。這時看到著火,我也是有點懵圈了。
這個糧庫的外牆大概有一米六、七高,我翻牆是有點困難的,但也不是做不到,找幾塊磚頭踮腳就大概可以。不過我翻過去幹什麽呢?
按當時的教育和認知,這是我搶救國家財產、實現英雄壯舉的好時機。我的腦袋裏也確實努力地過了一遍黃繼光、邱少雲等光輝形象。不過,我的顧慮還是比較大的:如果我進去會不會把我的小命也交待進去了?我能起到什麽作用嗎?會不會把我當成是縱火犯了?不過,不進去好像還有點對不起黨的教育,還暴露了膽小怕事兒的懦弱性格。當然我的確就是膽小怕事兒,隻是不願意暴露出來而已。真的是兩難。
那時附近沒有幾個人,有兩個成年人已經不見了,估計翻牆進去了(或者閃了?)。我覺得不幹點什麽也對不起我的良心,於是我就喊“著火啦”,想招呼人來。不過心裏有活思想,沒有底氣,估計在外人聽來也就是在嘴裏嘀咕,念經似的。這時,一個比我大幾歲的女孩子跑了過來。她比我高半頭,但是壯多了,或者說是胖多了,我以前沒有見過她。那個小地方,一般胖子都是比較顯眼兒的。她看我在那裏躊躇不前,好像嘴裏還念念有詞,就喊道“快救火呀”,並毫不猶豫地要翻牆進去。
我相信她一定是個好樣的,思想上積極要求進步,把國家的財產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所謂關鍵時刻才能反映真正的思想覺悟。隻是她的身體不夠給力,怎麽使勁也上不了牆,大概是被體重拖累了。見我還在一旁傻看,她喊道快來幫我一把。我方才如夢初醒,上去推她,準確的說是頂她。不過,她上麵雙手把住牆頭,下麵雙腿亂蹬,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幫到她。本想抓住她的腳踝來推她,可是也不起作用。兩人不同步就使不上勁兒,我還不小心被她踹了幾腳。
這時她大喊“推我的屁股”。我恍然大悟,這是關鍵時刻,需要不拘小節。於是我就雙手用力,各頂上一半,把她往上推。結果還真管用,她借力一跨就上了牆頭,接著跳下去就沒影了。我則莫名其妙地看看我的手,懷疑剛才幹了什麽,怎麽還有點心跳?一定是用力導致。這是我人生唯一的一次推女生屁股的經曆。
這件事一直沒有忘,但那場大火的後續卻忘得幹幹淨淨了。我是命中注定的落後分子,從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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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畢竟和城市大不相同,經常看會到動物們秀恩愛。雞鴨一類的家禽們的恩愛那時屢見不鮮,我們東北話管這個動作叫”紮榮“(發音是這樣,不知道具體是哪兩個字):大公雞耷拉著翅膀歪著頭圍著母雞轉圈,母雞端起翅膀表示投降或同意,然後大公雞跳上去逞威風,這種鏡頭是天天上演的。一次在外麵玩時,鄰居小妹妹喊我,“看,那兩隻小豬騎上了”,估計她是頭一次見,我在心裏說,“沒見識”。我看到的最大動靜的一次是在秋收後農民排隊在糧庫門口交公糧時,車老板兒們的表演。
排隊等著交公糧是很慢的,每一個車上有許多大麻袋裝的糧食,糧庫的人要用一個細金屬管子插入每個麻袋取樣抽檢,以便確定糧食等級。所以我家後麵那條大路每年都在那一段時間很擁擠,路兩邊都是馬車在排隊等待。有一天我想幹點小壞事(以後再說是什麽),看到一夥車老板兒在起哄打賭,讓其中一個出一頭母驢,讓另一個出一匹公馬,估計賭注也就是一包煙之類東西,賭的就是看這倆異族畜牲能否成功相愛。這幫車老板兒們都是彼此認識的,關係看上去很融洽。
開始雙方可能都同意了。不過,到了牽驢的時候,驢老板兒反悔了,不讓牽驢。都這時候了,哪兒還由得了他?周圍那麽多老爺們兒都急吼吼地就等著看這場熱鬧呢。立刻有兩個車老板兒出來架住了驢老板兒,不讓他幹擾活動。然後有人把驢和馬都從它們拉的車上解套出來,人們圍成一圈賣呆兒,就等著這馬醞釀情緒上勁兒了。這是一個過程,後來學英文知道叫inter-course,比中文直白的翻譯更貼切。有一個老板兒好像是懂行的專家,解釋著什麽時間該是什麽狀態。
在圍觀的人群起哄中,那匹馬也是躊躇滿誌、躍躍欲試的。細節就不多說了,其實造物主在創造哺乳動物的時候大概用的都是同一模板,給它們的遺傳基因手冊也大體是同一套教材傳承,沒有什麽特別的。
高潮是當那匹馬往驢身上上時,那頭驢不幹了,向前躲,閃了那匹馬好幾次。就在那匹馬眼看就要萎靡下來時,周圍的那些老爺們兒們心照不宣地一擁而上,貼心地來幫助那匹馬成好事,就差親曆親為了:有的拉住驢的韁繩;有的從前麵摟住驢頸不讓它向前移動;最妙的就是有幾個人在後麵幫那匹馬往上使勁兒,搬蹄撩尾、連抬帶推的,最後終於幫它吭吃癟肚地完成了大業。估計這幫車老板兒們多少有點代入感,甚至是成就感,就是不知道是否有羨慕嫉妒的。
事畢,這幫車老板兒們也和那耷拉秧子的公馬一樣,心願達成,心滿意足地哄笑著散去。那個驢老板兒也被鬆開了,憤憤地回來把他的驢套在車前,嘴裏嘟囔著什麽,估計不是好話。可是那頭驢套回車上後它卻什麽東西都不吃了,站在那兒看著槽子裏的美味發呆,可能是在回味著什麽吧?因為知道交公糧要等很長時間,車老板兒們都會帶一槽子草料給牲口們蓄力。那驢老板兒回頭對大家抱怨道,“你們看,它都不吃食兒了”。他那怨恨的眼神,就好像剛才被欺負的是他,而不是那頭驢。不過細琢磨一下,好像還真就沒有多少區別。
【注】公馬母驢生的駒子叫驢騾,大小介於馬和驢之間,不像公驢和母馬生的馬騾,比馬還高大有力。所以前麵的配種即便成功意義也不大,因為驢騾不如馬騾好用有力。在一般情況下,說騾子就是指馬騾,英文叫mule 。驢騾英文是hinny,往往不用騾子來稱呼,雖然有時也這麽說。另外,驢騾以前還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叫駃騠(juétí)。驢騾雖然不如馬騾好用,但有效壽命要長一些。這裏說一個我觀察到的有趣的事:1)後代的身體遺傳媽媽的更多;2)雜交有優勢。因為馬比驢大,所以這四種牲畜的身材大小次序是:馬騾 ≈ 馬 > 驢騾 > 驢; 按壽命看:驢騾 > 馬騾 > 驢 ≈ 馬 (其實驢略比馬長壽)。如今連馬都快退出曆史舞台了,估計也沒有多少騾子了。
說到驢,還有個題外話,就是東北土話,“傻驢”,估計現在很多東北人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稱呼指的是什麽。其實,許多東北土話都很難準確地用普通話來翻譯,就是因為有些詞生動地刻畫了事物的本質,不是一兩個普通話裏的詞就可以說明白的。比如“傻”容易理解,“驢”的含義就很有延展性了:倔、不聽話、有蠻力、耐力強、能忍、還可以是“順毛驢”,抹茨抹茨(mā cī mā cī,就是安撫、糊弄一下的意思,比如擼貓)就可以聽話了,等等諸多含義。再用“傻”字合成一下,怎麽翻譯都無法體現原汁原味的土話裏那份豐富的內涵。
在日子艱難的歲月裏,如果一家的男人因事故、疾病等原因倒了下來,一家人的生計怎麽辦?東北農村裏有許多活計是女人幹不來的。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也是寡婦沒有辦法,需要有人幫忙解決實際問題,不僅僅是男女之間那點事兒。這時,就會有媒婆來給這家介紹一個四十幾歲找不到媳婦兒的老光棍兒(越是困難年頭老光棍兒就越是多),來這家幫忙。當然也可能是這家女人自己找來的,這也不是啥難事兒。
原男主無奈,為了一家的生計,隻能認慫,誰讓他自己喪失了勞動能力呢?這個老光棍兒會把這一家的重活都包了,就像“長工”一樣,同吃同住同勞動,且不僅耕地,還耕炕。這個老光棍兒的“官稱”叫“拉幫套”的,就是在一架馬車前拉套的牲口(除了馬,往往還用驢或騾子,它們拉套有勁兒),而不是駕轅的。駕轅就是把大牲口直接套在大車前兩根木轅之間作為大車的總控,一般都是馬。騾子和驢不僅不如馬聽話,而且腰不如馬抗壓,車太重時駕轅會受不了。隻有單套的牛車、驢車才不用馬駕轅。因此東北有句俗話,對不在行、胡亂蠻幹的行為,叫“騾子駕轅馬拉套,老娘們兒趕車瞎胡鬧”。
作為“拉幫套”的老光棍兒也常會被戲稱為“傻驢”,很是形象。
其實,這對兩個男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傻驢“幫別人拉套,自己什麽也得不到,往往老來無養,而且一旦原男主身體恢複了,他還會被踢出局,讓人譏笑;而原男主看著自己的媳婦兒和他人同炕而眠、在被窩裏鏖戰,不憋出腦梗心梗那一定是修到五蘊皆空的境界了。至於原男主喪權辱家被外人戳脊梁骨、女主每日被鄉親們的閑話和唾沫迎來送往、以及他們的孩子受成長環境的影響而心理畸形,看官可以參考《紅高粱》。
莫言的諾獎可不是白拿的,他的文字都是源自於真實的生活。《紅高粱》是藝名,翻譯成東北土話就該叫《傻驢的傳說》。其實,舊東北農村一般家庭不像《紅高粱》裏有釀酒坊的那麽富裕,往往隻有一鋪南炕住人,所以東北的傻驢生活比《紅高粱》裏“分居”的拉幫套更喪失人性。
這種情況在北方各省都有,南方就少見了。因為南方的光棍會直接把女的拐走,另起爐灶。這是體現了南方人的思想比較活絡?還是體現了北方人“質樸”的陋俗?
近年還有新聞報道類似案件,就是女主強行找拉幫套,男主不堪受辱上吊自我了斷,最後女主和拉幫套的都被判了極刑。二人行刑前喊冤複審,結果複審還是維持原判。姑且不論這個判決是否有失偏頗,我們隻由此可見在一個以”情理法”為傳統文化基礎的社會裏,這樣有悖於人倫道德的民間習俗即便是無奈之舉,也是不為世俗所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