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阿森諾教授(下)
在上海休假將近三個月,回美國時巳是1996年二月,休息幾天,回到辦公室上班,我跟教授說,我打算發簡曆找工作,請他找人接替我。那時候不知道第一份電腦方麵的工作要多久才能找到,但是心中作好了二種準備,一是如果他找到了替代我的人,我卻還未找到工作,那我辦完交接就離開,全職找工作。二是如果我找到了工作,他卻還未找的合適的人,那我會延期到新公司上班,在有人接班之前,我不會離開。因為教授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扔下這裏的工作不管,隻有把他這裏安排好了,我離開時才會心裏踏實。
"你不必擔心這裏,可以馬上去找,找到隨時都可以走。"教授告訴我。
我沒想到他是如此爽快,他幫了我那麽多,卻並無意要求任何回報。越是這樣,我越是要盡力把他這一攤的事情安排妥當,我四處打聽,總算幫他物色了一位助手,於是一邊做些掃尾的工作,一邊著手找工作。
想到要離開教授,心中不舍,一天看他不忙,與他閑聊,問他能否送我一張他和太太的合影作為留念,他爽快地答應了。一星期後,他請研究生和我一起去他家吃飯,一到他家,看到大飯桌上鋪放著幾十張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他和太太的合影,他要我從中挑一張我最喜歡的,他去放大以後送給我。他太太告訴我,為了拍這組照片,他們倆人精心打扮了一番,去了一家正規的照相館,擺了各種姿勢,前後化了好幾個小時。我聽後非常感動,受到這樣的真誠相待,心中感到一陣溫暖。後來教授把我選出的一張讓照相館放大至10”x8”大小送給我,我放入一本精緻的相冊,小心保存。二年前整理照片,把所有的照片掃描進電腦,把厚重的相簿扔掉,僅留下唯一的這一本,這張照片放在相簿的第一頁,成為了我的永久珍藏,每次整理櫃子時,都會打開相冊看看,腦中浮現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阿森諾教授夫婦
一個月後我找到了工作,與新的助手做好了交接,我就去新公司上班,新公司在維卅,開車單程一個多小時,上下班高峰時段交通非常擁堵。我不喜歡開車,幾周後便搬到維卅。教授的幾篇論文需要投稿,新手不熟,有二個月時間,我便在每個周末從維州開車去馬裏蘭教授的辦公室幫忙,直到完成發稿。
在離開馬大前,教授為我組織了告別晚宴,喝了一些酒,教授顯得有點興奮,對我說,我們以後有什麽活動一定會讓你知道,你一定要來參加。可惜嫌路太遠,我一直沒能參加。
再次見到教授,巳是幾年之後,我給他打電話,他告訴我太太得了胃癌,醫生說時間不多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傷感。第二天我手捧鮮花前去探望,他太太妝容精致,穿戴整齊地在客廳迎我,表麵上看不出病已很重,但到了服藥時間,看得出她去取藥瓶的手在微微發抖,教授趕緊上前,從藥瓶中取出藥丸,並遞上水杯,幫她把藥服下。教授叫了中歺外賣,吃飯期間,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不是教授和學生的那種,而是朋友之間的推心置腹。他太太說的一句話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說:你喜歡做什麽事,趕緊去做,不要等,不要拖,不要找借口。你真的去做了,總會有辦法去克服各種困難的。她說她很慶幸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前,他們剛完成了一次航海旅行。教授夫婦喜歡航海,我還在馬大的時候,教授就把原有的一艘舊船$1起價在他的四個子女中拍賣,後來$1 賣給了老二,自已又買了一艘裝備全新的大船,太太生病前一年,他們倆人出海航行一個多月,教授拍了不少潛水的照片,玩得非常過癮。提起那次海上旅行,教授和太太都很興奮,太太起身想上樓去拿相本給我看他們拍的照片,看到她腳步有點不穩,我趕緊上前阻止,怕她太累,也不敢再多停留,隨即告辭離開。教授送我到門口,我問醫生怎麽說,教授回答說,可能隻有七個月時間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教授,後來好幾次想打電話問候他太太的病情,但都未敢打,隻怕聽到的是壞消息,而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如今,教授也走了,我找不出任何借口來解釋為什麽沒有在他活著的時候經常去看望他,去陪他說說話,去給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一些心靈上的溫暖,如今唯有以此文懷念我生命中的貴人,那個在我心中永遠生龍活虎,精力充沛的阿森諾教授。頗感欣慰的是,從間接得到的消息得知,教授晚年的生活仍然過得充實,他聚了新的太太,退休後直到七十多歲,仍去滑雪,去潛水,去航海。作為一名潛水大師,他每年總有幾次潛水旅行,他喜歡去馬爾代夫、大堡礁和加拉帕戈斯等有趣的地方。他對旅行的熱情把他帶到了世界各地的許多地方。教授與兒孫也都親近,老年生活並不寂寞。
有時候靜下心來回顧以往,常常會感歎:一個人的命運由不得自已,卻能被別人所改變,我生命中有三位舉足輕重的貴人,他們改變了我的生命軌跡,在我需要的時候,伸出了他們的援手,使我的願望得以實現。阿森諾教授是其中的一位,由於他的幫助,我才得以來到美國,由於他的善心,我才得以一步步走著自已想走的路,直到今天。
阿森諾教授,一路走好,希望你們那裏也有雪山,也有大海,你仍然可以去滑雪,去潛水,去航行,去做你喜歡做的事。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從人間搬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