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北美小張老師的生活隨筆 烹雪飲茶琴棋書畫 攜幼扶老精耕細作 煮酒對詩談吐春秋
個人資料
正文

《繁花》是中年人的再回首

(2024-01-17 15:11:53) 下一個

 

 

素來沒有追劇的習慣,追劇對我來說是一件極其奢華之事,因為沒有時間。這次破例,在加州姐姐家中,品味著排骨年糕,享受著四代同堂的溫馨,再追一部劇。看《繁花》是衝著三個男人去的,作家金澄宇、導演王家衛、演員胡歌。

 

三天追完《繁花》。在這裏聊幾句,一吐為快。

 

疫情期間看完了長篇小說《繁花》,感覺寫得好是好,就是蠅營狗苟,這次第,怎一個亂字了得。裏麵的人物常常坐在一桌,男男女女,各懷鬼胎的那種感覺。對話不用雙引號,動不動就來個不響。

 

疫情那麽壓抑的情況下,小說《繁花》伴隨著度日,一行行讀下來,感覺日子一天天也不是那麽苦不堪言了。

 

後來,2022年春上海因疫情封城時,朋友們被封在家中沮喪、憤懣,向我大吐苦水時,我建議他們讀讀《繁花》。《繁花》與我以前讀過的有關上海的小說不同,它描述了五、六十年代和八、九十年代的上海。我親曆過八、九十年代的上海,沒有經曆過五、六十年代的上海,但是從上海親戚朋友們的口中聽過不少。

 

感謝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文學”,當肉體被禁錮時,靈魂卻可以飛得很高很高。

 

在看原著小說時,除了幾位主要人物在我腦海裏一直有比較飽滿的畫麵,其他幾乎都像影子一樣的存在。

 

電視劇改編得很好,讓人印象最深的卻是那些小人物,比如,範總、爺叔。

 

在讀原著時,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隻有汪小姐沒有名字,其他如梅瑞、李李等都是有名有姓的,在原著中汪小姐是有家有室的,最後還搞小三,懷了怪胎。

 

電視劇裏的汪小姐則陽光明媚得多,還很勵誌,所以,有人覺得劇本改編很成功。

 

胡歌的演技自然是可圈可點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屏幕上的胡歌,會想起張國榮,那一搖一曳、一顰一笑,文藝範十足的。

 

足球明星範誌毅在裏麵飾演一外貿倉庫的廠長,凶是凶得來,不過,把小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在劇裏吹牛:你知道我是誰,我是範誌毅的鄰居!演得真好。與此同時,另一個足球先生、後來的國家隊主教練李鐵也在電視機裏露麵了,可惜,人家是搞腐敗上電視台認罪去了。

 

電視劇裏的那些老歌讓人徹底淪陷。來美國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機會聽這些音樂,也不會主動去聽這些歌。追劇時,當音樂響起,竟情不自禁地一起哼唱起來了,還傻傻地落了幾回淚,張學友的《偷心》、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

 

追劇的時候,兒子和父母先陪著看了一會兒,追了幾集他們就放棄了,最後我一個人一口氣看完。看完整部滬語版電視劇後,特想找個人練練上海話。

 

繁花過後,應是碩果累累,上海灘是從來不缺故事的。

 

江浙滬是當年自己出沒的地方,和平飯店也曾是自己的據點,那些路牌一晃而過勾起很多舊日的回憶。

 

在滬上見證了“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並為之驕傲。不過,最吸引自己的是那些石庫門裏、小洋樓裏的故事,那些窄窄裏弄裏精明算計的掙紮、那些朝三暮四的荒唐、還有那些繁華落盡的滄桑與無奈。 

 

有一年,陪同一個美國文化美食旅遊團在上海,行程中有南京路自由活動半天。我對逛街沒有一絲興趣,正準備去和平飯店喝喝咖啡休息一下。這時,團裏一位頭發斑白的老先生問我願不願意帶他去看一看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啥?儂小時候住在上海?這位老先生是團裏唯一的華人,姓曹。曹先生點點頭,他說小時候常在這一帶活動,很熟,但是變化有點大。

 

半信半疑,好奇心驅動之下,我說行!結果,團裏不少人士也興致勃勃地加入“尋找曹先生故居”半日遊。

 

從南京路拐到不遠的裏弄,一幢幢獨門獨戶的小洋樓掩映在剛剛冒出新芽的梧桐樹下,真是一個鬧中取靜之處。拐了幾個彎兒,平時走路有點蹣跚的曹先生突然健步如飛起來,我們尾隨而上。很快,他走到一個大門緊閉的獨院前停下,他轉過身激動地對我們說:我在這裏住了近二十年。

 

院子鐵門緊閉,門邊掛著上海市某某政府機構的白底紅字木牌,因為周末,當天無人辦公。我看到院子旁有個小側門,一推,竟也能打開。我很猶豫,看來這已經收歸國有了,帶著這一群美國人進得了門麽?曹先生看出了我的猶豫,他說,Let me try (我來試試)。

 

曹先生跨入小側門,旁邊是一個門房,他很有禮貌地敲敲門,裏麵傳來一聲吼:做啥?

 

曹先生突然用非常道地的上海話說:爺叔,阿拉是曹家阿六,今朝回來了。

 

門房裏旋出來一個精神矍鑠的白發蒼蒼的瘦小老人,非常警惕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轉向曹先生,堆著笑:聽說過、聽說過的,歡迎啊~

 

沒想到這麽簡單,不用介紹信,也無需打招呼。我不由地對這位門房大爺肅然起敬,他讓我們這群不速之客在裏麵“隨便逛、隨便逛”,這種信任讓人稱奇。

 

進入院子後,曹先生開始傷感了。以前種滿奇花異草的花園不見了,隻有水泥地麵鋪就的停車位。三層樓的房子外觀沒啥改變,入房後,樓梯位置和木地板還是與原先一致,隻是隔了很多房間成了辦公室。

 

曹先生指著一樓大廳靠近樓梯之處,說,這裏原來擺著一架三角鋼琴;拾級而上,他撫摸著一片空白的牆壁說,這裏都曾掛著名畫...半個世紀前,倉皇離去,半個世紀後重遊,樓去人空,大家族的子子孫孫各奔前程,感慨萬千。

 

走在半明半暗的老屋裏,我問曹先生,那後來沒收的房子和財產有落實政策嗎?曹先生說,後來上海方麵有人聯係他們,歸還了一些東西,房子和書畫也折了價,然而,一些最寶貴的東西,曹先生頓了頓說,他們是無法歸還的。頓感寒氣逼人。

 

從老屋裏走出,站在院子裏,五月的陽光灑將下來,回暖過來。我回味著曹先生的話,無法歸還的是什麽?是再也沒有回來的三角鋼琴和字畫?是一家老小背井離鄉中失落的人情?還是... 在後麵的旅途中,曹先生對以往一字不提。

 

《繁花》作者金宇澄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專訪時這樣詮釋書名“繁花”的寓意:

 

“人生如花,書中大段關於花、樹的敘事,七十多位女性人物,可說是‘珠環翠繞’,光線、顏色、氣味,在人世搖曳,加之盛開與枯萎姿態的上海,包括傳統意義的繁華城市的細節,是花團錦簇的印象。”

 

2022年3月,好朋友在上海餓了一天後,突然對我說,我現在終於深刻明白了,為什麽當年那麽愛上海的張愛玲(1920年~1995)要離開上海, “樹挪死,人挪活。” 

 

我苦笑著說,從深諳的土壤連根拔起到另外一個世界不是容易的事兒,再說,不是每一個人想離開就能離開的。與張愛玲同一時代的,讓清高的張愛玲甘心自降身價的,還有一位才女叫蘇青(1917年~1982年)。蘇青留在上海,每次運動曆經磨難,晚年淒涼,病危時,她很想再看一看自己的成名作《結婚十年》,可是一貧如洗的家中連這本書都沒有。

 

喜歡種花、賞花,看著幼苗成長、開花,最後花謝,就像人生。生命應該是張揚的、無所畏懼的、自由自在的,如果環境不好,換個環境當然可行,不過,為什麽不慢慢改善生存環境呢?為什麽讓曆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自己呢?

 

上海的那個朋友一直舍不得離開這座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封城讓他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一走了之。當時的居委會讓他寫下保證書:一旦離開就不能再回小區。他說,他愛上海,但在那一時刻,別無選擇,帶著家人,頭也不回離開上海,去了加拿大。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

 

 

尊重原創;轉載請與作者聯係

Image

請掃二維碼關注小張老師

感恩的心  感謝有你

 
[ 打印 ]
閱讀 ()評論 (9)
評論
灣區範兒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博主分享。真的是“再回首,背影已遠走”。我也看了“繁花”電視劇和原著。雖然電視劇改編幅度較大,但是弘揚上海本土文化,以上世紀8、90年代生猛活潑對比如今一片消沉的形勢,有很大的教育意義。上海土著,包括在海外上海人,都會為電視劇“繁花”喝彩的。
小張老師398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C2022' 的評論 : 感謝閱讀和留言。
小張老師398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感謝閱讀和留言。很高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認為。可惜,張國榮已成絕唱。
小張老師398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亦緣' 的評論 : 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小張老師398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仁可' 的評論 : 感謝閱讀和留言。
CC2022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再回首,背影已遠走...”。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屏幕上的胡歌,會想起張國榮,那一搖一曳、一顰一笑,文藝範十足的。”,哈哈哈,有點同感。
亦緣 回複 悄悄話 張愛玲與蘇青被譽為上海灘女作家中的“雙璧”,走與留,不同的命運。
仁可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