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世間有什麽比赤裸的惡意更令人寒徹骨髓,那便是愚蠢。
惡人作惡時,心中或許還殘留一絲對是非的感知。
而蠢人作惡,卻篤信自己正高擎著正義的火炬。
這無知與自信交織成的混沌,就如同達克效應:越是無知,便越是昂首闊步,把通向深淵之路走得理直氣壯。
蠢人行事,好比蒙上眼狂奔到懸崖邊緣而不自知。
他們自信滿滿地揮動斧頭,砍斷支撐大廈的梁柱,當轟然坍塌的塵煙騰起,他們卻一臉無辜地站在瓦礫之上,茫然四顧。
他們無法參透自身行為的因果鏈條,更無力察覺自己盲目的自信正是災禍的源頭。
等事情徹底崩潰,他們絕對不會躬身自省,而是憤然將矛頭刺向周遭的一切——他人、環境、命運都成了替罪羔羊。
亞裏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早已洞穿真相:“德性需要實踐智慧”。無智慧指引的所謂“善行”,不過是徒具德行的空殼,其破壞力因盲目而倍增。
蠢人為何如此?
根源便在於“不思考”。
漢娜·阿倫特曾以“平庸之惡”四字刺穿曆史迷霧,那龐大體製中無數齒輪般按部就班的“平庸者”,其“思維惰性”正是助長惡行的無形之手。
蠢人就是如此。
麵對複雜世界,需要的是細致的梳理、深入的理解、全麵的分析與審慎的判斷。
蠢人卻早早放棄了這艱辛的思辨曆程,將懶惰奉為圭臬。
他們那僵化貧瘠的頭腦中,容不下任何需要費力咀嚼的複雜事物。
於是,他們隻能依賴最原始、最簡陋的思維工具:非黑即白的二分法。
凡與其腦中那粗糙模型不符合的,便直接歸入敵營,貼上“異端”或“敵人”的標簽。
他們不問緣由,不究差異,唯有天然純粹的敵意噴薄而出,驅動著最具破壞力的行動。
在他們那裏,情緒替代了思考,口號淹沒了邏輯,戾氣成了唯一的表達。
他們以最熾烈的情緒,幹著最愚蠢的勾當。
更悲哀的是,蠢貨們往往還有一顆脆弱不堪的玻璃心。
他們愚昧無知,卻極度渴望他人仰望的目光。
當這種渴望得不到滿足,最便捷的補償手段,便是通過貶低甚至傷害他人來獲得虛幻的“高度”。
他們用道德編織出華麗外衣,掩蓋其貧瘠靈魂與攻擊本能的遮羞布。
他們口中揮舞的“道德大棒”,沒有真正的公正、慷慨或同情作為內核,無非是狹隘私利的工具。
更為致命的是,他們天然缺乏理解他人心境的能力。
共情需要一種心靈的柔韌性與認知的靈活性,而這正是思維僵化者所缺失的。
他們既無法體察他人感受的微妙變化,也不能理解他人意圖的複雜層次。
這種認知上的貧瘠,使得他們揮舞道德大棒時顯得更加冷酷與暴戾。
在這個信息洪流時代,他們被自身築起的信息繭房所囚禁,終日浸泡於那些無需思考、投其所好的碎片化聲浪裏。
這些認知水平低下的內容,被別人反複咀嚼的精神糟粕,進一步固化了他們僵硬的思維模式。
指望他們主動接觸需要深度思考、結構嚴謹、係統深邃的內容?
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們沉溺於自我重複的回音壁中,日漸沉淪。
愚蠢,並不是智力低下,而是一種認知上的自我禁錮與僵化。
其核心在於頑固拒絕反思,逃避一切稍顯複雜的信息。
很多位高權重、富可敵國的人,照樣可能因傲慢而深陷這種愚蠢泥潭。
他們自恃財高權重,拒斥不同聲音,其認知的牢籠更加堅固。
叔本華說:“每個愚蠢的人都背負著令智者絕望的重負。”
壞人作惡,還知道自己在作惡。
蠢人作惡,卻自以為在替天行道,危害好比白天的毒霧,無聲無息間侵蝕肺腑,至死方休。
蠢人之惡,其毒在骨,其害無形。
明槍易躲,暗愚難防。
當愚蠢披上正義的袈裟,無知而熾熱的火焰,終將焚毀一切。
作者: 難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