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明

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
正文

父親的心願

(2021-04-08 12:36:12) 下一個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了解是那麽少,甚至除了知道他是我們的父親,都沒有想過,他的一生還有過什麽比當父親更重要的角色。
 
我模模糊糊地回憶起我印象中的父親。
父親很少教育我,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認真努力地學習,似乎他自己最大的愛好也就是讀書了。我每次回家,都可以看到他在他的書桌旁看書。除此之外,父親喜歡栽培各種花及植物。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家住在一個小山坡上,房前屋後有許多絢麗多姿的花朵、葡萄架下的小石桌,……引來不少人駐足停留觀看。
 
父親的生平我記得的更少,很多事情我不能確定是在哪一年發生,更不能確定當時父親究竟是怎麽想的。作為女兒,我沒有和父親促膝長談過,更不要說幫他分憂解難了!
回憶令人沉悶痛苦,我卻不能自己地陷了進去……
 
大約是上世紀50年代中期,父親供職於廣州某部隊醫院,擔任主管業務的副院長一職。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前幾年,父親申請到地方一個著名的醫學院進修。父親的進修,並不是蜻蜓點水般地走一下過場,而是從大學一年級的基礎課開始,要完成整個大學課程,同時他還兼管著一批學員,那時的父親已經年過30歲了。
文革開始了,父親沒有完成的學業自然是停了下來,更不幸的是他被揪 了出來,成了走白專道路的典型,被關了禁閉。在經過多地區多方麵的批鬥審查、遭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後,父親終於被解放了!" 解放 "這個詞,現在說起來感覺挺奇怪的,但那個時候好像就是這樣說的。
父親" 靠邊站 "了一段時間(具體多長時間我也說不清楚),上級把他安排到了廣西某貧困山區工作,父親把全家都帶到了大山溝裏。
因為工作上表現出色,半年多時間他就被提升為院長,一段時間後,又提拔並調回了廣州,此後,父親就從事醫學教學工作直到離休。
 
我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家裏多了數個細長的木頭箱子,長約1米,高度則剛好放下16開大的書。母親告訴我那是父親自己動手做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經常在醫院留醫,沒有親眼看到父親做木箱的情景。
我問父親為什麽要把木箱做成這樣? 父親告訴我,這樣的箱子疊放起來就是個書櫃,搬家也方便,可以保護好書又不至於太重而搬不動。
我看過父親打開過那些箱子,裏麵是有關醫學方麵的專著,都是厚厚的精裝本,印著燙金的書名,很漂亮。
隨著時間流淌,我們家搬過很多次,不論到哪裏,那些箱子,具體的說是那些書,父親一直精心地愛護著。過幾年,他就會把那些木箱重新油漆一遍。我問他為什麽老要給箱子塗油漆? 父親告訴我是為了保護那些箱子。至今,它們還在父親生前居住的臥室,一直放在父親睡覺的大床對麵。
 
小時候,父親對我說: 小夕,你發現沒有,爸爸的手從來都不留指甲。
我問他: 那是為什麽呀?
父親說: 當外科醫生經常要給病人做手術,指甲裏會藏一些髒東西,消毒起來不方便不徹底,手不幹淨了,就不能給病人做手術了。
我長大了一點,懂了不少事,父親又對我說同樣的話時,我便反問他: 你現在當領導,都不用做手術了,為什麽還要這樣啊?
父親緩緩地說: 養成習慣,有指甲反而不舒服了。
我長大成人了,父親還是會對我說同樣的話,我靜靜地聽,不會再問他了。隻是我不記得了,父親最後一次跟我說那些話是什麽時候,是不是在我移民之前?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當年父親已經當了副院長,為什麽還要去進修? 雖然後來他也被提拔,但如果那時他不去進修,文革就不會被揪出來,就不會受那些精神皮肉之苦,沒準職務上還提升得更快。我曾聽過母親取笑父親:別人都是去領導家裏拜訪,你倒好,讓上司登門來看你,真不是塊當官的料啊!
我變老了,再回想起父親,感覺到了一陣陣揪心的疼痛。也許我從來就沒有懂過父親,更不用說去體貼安慰他。
我沒有問過他: 如果沒有那場革命,他完成了學業,是去當一個院長,還是在手術台上當一個主刀醫生?
我也沒有問過他,他花了那麽多時間精力去進修,後來卻全無用處,有沒有後悔當初?
麵對著那些陳舊的書箱,我不敢打開它們,那裏麵關著的是父親未完成的心願,我耳邊響起父親的聲音: 小夕,你發現沒有,爸爸的手,從來都……
作為女兒,我為父親不能選擇的命運悲傷; 
作為女兒,我隻想得到父親的愛與支持,卻從未想過給父親多一點關愛,我為自己的自私和粗心難過。
現在父親去了天堂,我隻能希望,在天堂的父親能和母親團聚,在天堂的父親能做他喜歡做的事,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心願,下一輩子,我們再做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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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nzy98 回複 悄悄話 看得我淚流滿麵。“作為女兒,我隻想得到父親的愛與支持,卻從未想過給父親多一點關愛,我為自己的自私和粗心難過。
現在父親去了天堂,我隻能希望,在天堂的父親能和母親團聚,在天堂的父親能做他喜歡做的事,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心願,下一輩子,我們再做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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