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麵(2021年3月26日):“停止仇恨亞裔”運動,讓我想到我的這篇留在新浪那邊的博客。博客寫於2019年8月我剛剛離開我的最後一個工作。由於新浪網管嚴格,一直沒能公開,也沒法分類到“職場”。因無法修改,幾次重新起稿,到最後放棄。如今這篇博客已經靜靜地在草稿箱裏躺了超過一年半。一年半過去了,這個世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新冠病毒蔓延成了世界性災難、中國的戰狼外交越演越烈、以及中國老百姓如義和團般地愛國。我在設想,如果我還繼續工作在那個組,我的同事們會怎樣談論中國,我是否還會那麽有底氣地保護我心中的那點作為中國人的自尊。到今年夏天,來美30年整。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作為華裔美國人,我應該與我們的下一代站在一起,為爭取華裔成為美國社會組成的一部分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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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在美國工作超過25年了。與同胞們相處,我都會忍讓。一方麵,我很怕“外人”看到我們中國人彼此相爭;另一方麵,我覺得我不爭過得也挺好。但對外國人,如果讓我感到了惡意,我一點兒都不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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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部門削減經費,我的合同結束了。這份工作滿足了我對一份理想工作的所有的期望:處得來的同事;有意思的項目;未做過的領域。如果以此為我的職場畫上句號,算是我職業生涯中的一件幸事。此文側重於,作為一個中國人,如何與我的同事們相處。
我的同事裏,幾個”西方“人:土生土長的白人和東歐來的移民;一個美國土生土長得越南裔;再有就是幾個很西化了的年輕的印度人。還有一個元老級(他在這個組時間最久)的中國人,平時總是安安靜靜獨來獨往。由於他不做我們的項目,跟大家接觸的機會不多。他真的很安分,打招呼是我主動找的他;公司或部門的與中國人有關的活動,倒是我拉著他去參加。
上班的第一第二天,是比我早到一個多月的J向我介紹產品概況。J大麵上彬彬有禮,感覺上他之前沒太接觸過中國人,但也沒覺出他有什麽惡意。第三天,K來了,而且和我合用一個辦公室。K有些粗魯且自大。一上來就要教我如何接人待物,教我怎樣在職場上成功。顯然他以前沒怎麽跟中國人打過交道。我雖不喜歡他那樣的為人,但感覺他沒有什麽惡意,跟他也還能夠相處。
一個多星期以後,我從K那裏感覺到了些許的惡意。K時常會找機會對我進行諄諄教誨,我陪不起時就會找理由逃脫。最初能夠看到K臉上不加掩飾的怒意。幾次下來,怒意變成了惡意。他對我說:你講的英語口音很重,很難懂的。言下之意是,他理我是他給我麵子。我很平靜地回複他說:我的英語是有口音,但不至於聽不懂。不然的話,老板不會給我這份工作。
後來,K和J一起,展示出更大的惡意。他們先是在辦公室裏大聲討論工作(喧嘩),視我如空氣;我向他們提議,長時間的討論應該到會議室,沒人理會我;再後來,他們直接要求我離開。其實我嫌吵嫌屋裏氣味不好時,常常自己抱著計算機找個舒服的地方工作。但被直接攆出去,於我,問題有點嚴重了。出去後我就坐到了大老板旁邊的空地兒工作了(其實那天大老板不在)。自那以後,我的辦公室再也沒有被霸占過。再後來,K自己找地方去了,我一個人獨占一個辦公室。
今年一月時,我們搬離了那個離家近一些的呆了四個月的有辦公室的辦公樓,搬進了總部新裝修的樓。新的裝修很節省空間,一人一個辦公桌。二十幾個人,大家肩並肩背靠背地擠在不大的一塊空間裏。自此,大家在辦公區裏講的話,大聲的,肯定大家都聽到了;小聲的,可能大家也都聽到了。
一天,同事A講到J的午飯,非常大聲地說:雖然你不喜歡中國人,但你喜歡中國飯。辦公區瞬間靜了下來。在矽穀大家都有共識(其實公司都會有規定),不可以有種族歧視類的談論。K和J私下裏從不掩飾他們不喜歡中國人。但那天那麽公開的場合,還是有我在場,我覺得我被冒犯了。這是我二十幾年在美國工作,第一次在公司遇到這種情況。糾結了一個多小時 - 主要糾結的是,講出”不喜歡中國人“的A沒有惡意,而且與我關係不錯。思考分析了可能的結果,我決定給人在東部的老板寫郵件。寫郵件是為了備案,但這一次隻是為了”提請注意“。老板立刻要求視頻通話。“要報告給人事部門嗎?”,“不”;“要讓A給你道歉嗎?”,“不”;“你想要什麽呢?”,“我要你幫忙,不要再發生第二次”,“好的”。之後幾天裏,我與A的關係有點尷尬。再之後,我與A成了非常聊得來的同事。
J和K與我幾乎同時結束的合同。臨分手時,J仍說要吃中國餐,還加上了一句,“我也喜歡中國人”。我用高了八度的聲調問:真的嗎?J說:真的,我說:謝謝!旁邊的人大笑,笑得歡快笑得會意。K也是,臨分手的前幾天,很努力地花式地誇了我幾次。
我是去年九月加入這個組的,在這十一個月中,中美貿易戰從美國總統的發起到以後的僵持。由於有幾個同事很喜歡聊政治,讓我得以了解到了他們的情感變化:一開始覺得總統胡來;後來赫然發現對中國的遏製太晚了,因而對中國有了些敵意;再後來,基本接受了擊敗中國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實。
大家聊中國,我能接受各種觀點和看法,我不能接受的是帶有“惡意”。由於我在場時我會努力表現出我的在場,大家也都沒講什麽情緒化的語言。A是聊政治的領軍人物:想聊中國時,他總是知會我一聲,我總是說:聊吧,咱們一起聊;見到有關中國的新聞或報道,他會讓我講講中國的國情;對他有興趣的有爭議的新聞,他還要我們幾個各自表達自己的看法。
我的英語依舊,口音重詞匯量少,聊項目還能侃侃而談,聊閑白兒常常詞不達意;我仍是那個有些性格也有些年紀的中國人。但我可以感受到大家對我的接受。組裏喜歡熱鬧的人除了每天例行的問候,還總要開些玩笑或聊點閑白兒。組裏同事們相處和諧,社交活動也多些。差不多每天下午都有一會兒“快樂時光”飲酒聊天;常常有外組的人來組裏做客;偶爾也會有些工作以外的活動:飲酒吃飯或到某人家小聚。我跟兒子提起和同事們去過的附近某餐館,順便講了組裏的熱鬧。兒子說:媽媽,我在公司我知道,他們一定很喜歡你,把你當成了他們自己人。我說:我知道。
我不認為,因為我,別人會喜歡了中國人。但我可以說,因為我,大家了解到了,有的中國人與他們的呆板印象的中國人不同;因為我,我曾經的同事,以後在聊到中國、中國人時,會多一分謹慎多一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