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維澤福德(Weatherford) 的 《成吉思汗》,覺得蒙古帝國並不隻是一個掠奪文明帝國的草原帝國,它也許為人類走出中世紀起到了促進作用。
蒙古帝國是曆史上最大的陸上帝國,分為蒙古中國(元朝),蒙古俄羅斯(金帳汗國),蒙古波斯,和莫臥兒斯坦(中亞)四個部分。它幾乎統一了歐亞大陸。很有意思的是沒有被它納入版圖的邊緣地帶恰恰是現代的發達地區(西歐和日本)。按照維澤福德的解釋,蒙古人止步波蘭、匈牙利是因為歐洲太窮,遠不像中國和伊斯蘭世界那麽有油水。風水輪流轉,蒙古人都看不上眼的歐洲帶領人類走出了中世紀。蒙古帝國活躍在十三、十四世紀而文藝複興開始於十四世紀,地理大發現開始於十五世紀。蒙古帝國的統治正是在近代文明晨曦初現之前。
馬其頓的亞曆山大大帝從西向東打到了印度,但沒有到達中國。蒙古帝國第一次把中世紀的發達地區都連在了一起。蒙古帝國實現了最早的全球化,那麽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全球性大瘟疫發生在蒙古帝國時期就不奇怪了。十四世紀的黑死病病毒隨著商船傳播,使中國和歐洲都失去了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十五世紀的地理大發現可以說是第二次全球化,它也伴隨著大瘟疫。美洲印第安人在被舊大陸的病毒消滅了大半。疾疫大流行幾乎成了全球化互聯的必然代價。醫學的發展使2020年的新冠瘟疫遠不像黑死病那麽慘烈。文藝複興的早期名著、波伽丘的《十日談》就是1348年大瘟疫後寫成的。
弗朗西斯-培根在1620年出版的 The Great Instauration 《大複興》(《新工具》是其中的一章,中文版《新工具》是全譯還是一章?) 指出三大發明對人類社會進入現代的重大作用: “印刷術、火藥和航海指南針... 改變了世界的麵貌和狀態:印刷術在知識傳播上,火藥在戰爭中,指南針在航海上。“ 中國人認為這些發明都起源於中國,而西方人會說培根說的是歐洲人改良過的印刷術、火藥和航海指南針。《成吉思汗》一書描述了印刷術和火藥在蒙古帝國的大量使用。元朝有印刷廠,用蒙文字母印製法令、日曆、農書一類的東西。非字母化的漢字的確製約了印刷的大量使用。蒙古人在攻城中大量使用火藥。摻了更多氧氣的火藥產生爆炸,威力更大。
維澤福德說當時的伊斯蘭文明比印度文明、中國文明更先進。這個還是很傷中國人自尊的,因為很多人認為北宋是中國技術最領先的時代,而南宋即使沒有新的進展,至少也延續了北宋的發達。中東在戰略上必然是戰亂之地,但在文化上和貿易上的確是中央寶地,連接東西方。伊斯蘭世界不僅為歐洲保留了古希臘文獻,還在知識上讓歐洲人受益。那些al字頭的詞體現了歐洲從伊斯蘭世界汲取的知識精華:代數 algebra, 煉金術 alchemy, 酒精 alcohol, 手冊 almanac, 堿 alkali。 算法 algorithm 一詞的字根居然是花剌子模(在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 這個很怪的地名。
蒙古帝國打通了歐亞大陸。從中國到歐洲張騫、班超時代要幾個月甚至幾年,蒙古帝國的驛站之間隻需要幾周。在此前中國人能到達阿拉伯、歐洲就足以青史留名,在蒙古帝國時代這對外事、外貿人員已經不是稀罕之事。
通過蒙古帝國打通的陸上絲綢之路,歐洲更容易接觸到東亞、東南亞和南亞的物產。西歐人地處大陸邊緣,對地理位置優越的意大利人嫉妒羨慕恨,想另辟蹊徑,從大西洋去東方,找尋海上絲綢之路,結果發現了美洲。近代世界發源於歐亞大陸的邊緣(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就像近代中國發源於廣東這個中世紀時的蠻荒之地一樣耐人尋味。美國相對於歐洲的後發優勢,美國南方相對於美國北方鐵鏽帶的後發優勢同樣給後來者以希望。蒙古帝國打通的陸上絲綢之路激起西歐人探尋海上絲綢之路的欲望,無意中促成了地理大發現。
蒙古人比較原始,對有技藝的人優待。元朝將人分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獵、八娼、九儒、十丐。有人說文革時的 “臭老九” 就是這麽來的。蒙古人的人才觀與毛澤東相似,重理輕文。人才是用來幹活的,不是找來提意見、發牢騷的。他們引入色目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猶太人等等),大概因為他們覺得科舉選出來的那些 “文科生” 不實用。
帝國時代的蒙古人不是文化民族,但他們建立的大帝國使物產、人員、知識技術的流通更方便,大大縮短了東西方的距離。歐洲人從這個縮小了的世界裏找回了根(古希臘文明),吸收了伊斯蘭、中國和其他文明的先進知識技術,在試圖找尋去這些先進文明的另外通路中發現了更大的世界。沒有創造先進文明的蒙古人以文明連接者的角色載入史冊。
蒙古帝國時代的先進文明在歐洲引領的近代化過程中落伍了,甚至被宰割。世界的重心一再西移,從歐洲到美國,現在又重新回到東方。祝願印度、伊朗、阿拉伯世界和中國一樣再塑輝煌,重返世界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