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童貞(一)

(2020-11-04 08:20:52) 下一個

姆媽

吃過早飯,祥凝浜弄的孩子們都聚到弄堂口玩。男小囡滾鐵環,女小囡挑繃繃。孩子們有的看上去血色蠻好,那是家裏早飯吃油條泡飯的;有的小臉蠟蠟黃,看得出是常年吃吃醬瓜腐乳泡飯的;難得有一兩個長得粉麵桃腮,不用說那是做官人家的小囡,吃得起小餛鈍生煎包的。

朱橋鎮這條祥凝浜弄,聚集了各色人等,一般住戶都超過三代。時代更迭,風水輪流轉,一家一戶的榮枯浮沉本是尋常。比如肖家,老底子是金家,男戶主老金解放初是個皮匠,一個獨生女兒金英,招了個姓肖的上門女婿。但老金死得早,雖說金家老太太還在世,但頂門立戶的人已經不姓金,而且三個孩子也都跟了女婿姓,於是金家逐漸被更替為肖家。

祥凝浜弄不拐彎,直拓拓地一通到底,弄口象個大喇叭,麵對著大街。夏日早晨的涼風從喇叭口灌進去,象隻小老鼠一樣噓溜溜地在弄堂裏亂竄一通,最後一溜煙從弄底出去了。不知哪座樓上,誰家的姆媽篤悠悠地喚著自家的小囡,聽上去嗓子有點沙裏帶甜,那聲音借著弄堂風飄浮在空氣裏, “毛豆啊——”。

孩子堆裏,有一個小姑娘仰起臉,對著叫聲飄來的方向長長地“哎——”了一聲。小姑娘長著一張桃子臉,兩頰圓圓,下巴頦尖尖,一笑,右邊腮上出來一個淺淺的小酒窩。本來是很討喜的長相,不過她的上唇的唇尖稍微厚了些,顯得有點嘟嘴,這使她看上去好像在和誰賭氣鬧別扭似的,然而她的樣貌仍然不失為好看和可愛。

這個叫毛豆的小姑娘是肖家的小女兒,排行老三。

毛豆聽見她姆媽叫,扔下手裏挑繃繃的絨線繩,飛快往家跑。

毛豆這一年虛歲八歲,這個夏天她從幼兒園畢業了,過了暑假就可以上小學了,直接升入朱橋鎮小學一年級。姆媽已經把軍綠色的小書包做好了,姆媽還說今天要給她買回來海綿鉛筆盒,還有帶香味的橡皮擦。

可是毛豆回到家,並沒有見到海綿鉛筆盒,還有帶香味的橡皮擦,她小嘴一噘,不高興了。

姆媽也沒心情,她說毛豆被攔了下來,因為她是9月以後生的,所以還要在幼兒園多讀一年。

毛豆一聽要她留級,立刻眼淚花花的,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她一邊哭一邊小手拽住姆媽的衣擺,一扯一扯地,“嗚—— 姆媽,呃要,呃要。”

毛豆開口晚,三歲才會說話,直到現在還粘嘴粘舌。比如她總是把“不要”說成“呃要”, 把“喝水”說成“喝西”。

毛豆一哭,姐姐繼青就在旁邊嚷起來:“又哭又哭,我數學題都做不出來了。”

毛豆的哭在祥凝浜弄可是相當出名的。她的哭聲又響亮又有穿透力,弄堂風一吹,帶著嘯音鑽進鄰鄰舍舍的門戶。住在弄堂底倒馬桶的王女人隻要一聽毛豆哭,就要罵一聲“大舌頭小騷×”!王女人倒馬桶要起夜,白天要睡覺,可是隻要毛豆張嘴一“哇——”,王女人的覺就醒了。因此王女人頂頂討厭毛豆,非但討厭毛豆,毛豆姆媽那個女人也是觸氣的,仗著男人得勢,見了人眼睛朝上翻,愛搭不理的。王女人曉得這個女人表麵上裝的清脫,背地裏最邋遢。肖家三隻馬桶,兩隻高馬桶,一隻小小的扁馬桶,天曉得這家人怎麽會撒那麽多屎尿,大概是當權派,有的吃,撒得也多。他們家這三隻馬桶是全弄堂最齷齪的,總是裝的很滿,拎起來一晃蕩就容易潽出來,有時候馬桶端口沾著屎斑,也不擦,時間長了就沿著木頭縫結了一層屎垢,虧得他們怎麽坐得上去。王女人涮了三十年馬桶,對著肖家的馬桶時還免不了打惡心,她就狠狠地往那個黃色油漆的肖字上吐兩口唾沫。

不過,王女人恨歸恨,肖家的馬桶她總是特別留心的,不會象別人家的一樣,剩一張草紙或者一點糞渣在裏麵,因為毛豆的爹爹正得勢,惹不起。

毛豆剛剛撩開嗓子哭出一聲,王女人就從眠床上噌地睜開了眼睛,睜了一會兒又閉上,嘴裏默默地念叨道:“阿彌陀佛,這小騷×一哭,這家人就要倒黴了。”

可是毛豆實在太傷心了,海綿鉛筆盒,帶香味的橡皮擦,全都化為泡影,留級,太丟臉了,阿大阿小會笑死的,她越哭越凶,小胸脯起起落落,臉上鼻涕眼淚一道道。姆媽顯然很心煩,她也不管嚎哭的女兒,一轉身兀自下樓去了。

十六歲的姐姐繼青最不善於鑒貌辨色,她偏偏在這時候去撩撥毛豆。“耶耶耶,”繼青把大拇指頂在鼻尖上朝毛豆扇了扇,再把臉湊到她跟前,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撓兩下:“呃要呃要,小叼嘴,話都說不清,還想上學呢!”臨了還覺不夠,又補一句,“塌台咯,毛豆。”

這下戳到毛豆的痛處了,她脹紅臉對姐姐尖叫一聲:“呃要你管!”同時伸出雞爪一樣的小手來掐繼青的臉,沒等繼青回過神來,白嫩的腮上已是著了一道紫紅色的爪痕了。繼青不敵,哭著逃到客堂間,毛豆就像一隻被人捅了蜂窩的小蜜蜂一樣嗡嗡嗡咬著繼青的屁股追過來。姐倆扭作一團時,姆媽在裏麵喊了:“好了好了,都住手。姐姐,你還不快去把數學題做完。”剛剛又被毛豆在胳臂上掐了一個紅紅的指甲印的繼青委屈得直嘟囔:“老是說我。”

毛豆跑到姆媽那裏,嘴裏還哼哼唧唧地抽噎著,臉上卻分明是得意之色了。

可是姆媽並不理會毛豆,她的眉梢眼角都顯得無精打采,她像是對著毛豆,又像是自言自語道:“肯定是那個姓黃的教導主任搞的鬼。”

“姆媽,啥人是姓黃的教導主任啊?”

姆媽顯然對毛豆的多嘴頗為不滿,但似乎又有一種想傾訴的衝動,是那個什麽姓黃的教導主任勾起了她對過去的回憶吧。姆媽告訴毛豆,那個姓黃的教導主任原來和她是一個學校的老師。

“噢,就是那個把我的搖籃放在課堂裏的鄉下學堂呀?”

“是啊,”姆媽歎口氣,“那時候抱著你走鄉下的爛泥路,苦透苦透,你這個促狹的小囡,總是到半路就睡著了,那個姓黃的就幫我抱一段路。逢到天落雨,他就在旁邊給我撐洋傘。”

“那你為什麽不讓他抱我呀,那樣你可以省點力氣的。”毛豆老氣橫秋地道。

姆媽噗哧一下笑出來,她戳了戳毛豆的額頭:“你倒是門坎精的很。問你呀,你就是不要他抱。也奇怪,別的男老師抱你,你都很喜歡,那些鄉下的泥猴似的男小囡抱你,你開心得咯咯的笑呢。”

毛豆八歲了,關於男女之間的關係也開始朦朦朧朧地懂一點了,知道那是很老麵皮的事情。現在姆媽居然說她小時候喜歡男的抱她, 毛豆一聽不樂意了:“姆媽,你不可以瞎講的。”

姆媽被毛豆嗆了一聲,不禁呆愣片刻,看看毛豆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喔唷唷,才說這麽一句就受不了啦?看來我們家出了貞節烈女啦,真不愧你爹爹教出來的。”

毛豆沒怎麽理會姆媽的取笑,她心裏惦記著姆媽剛才講的故事,毛豆是一個愛聽故事的孩子。

“姆媽,後來,後來那個姓黃的教導主任怎麽啦?”

媽媽把毛豆攬進懷裏,愛憐地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臉蛋,跟著眼圈就紅了起來。

“姆媽,呃哭,呃哭。”毛豆說。

“是不是爹爹又和你吵架啦?”毛豆想了想又說。她曉得爹爹和姆媽常常吵架,一吵,姆媽就會和毛豆睡一個被窩。每次姆媽和毛豆睡,半夜裏爹爹必會從娘倆腳跟爬過來,毛豆常常被忽閃忽閃的被頭風驚醒,她假裝睡得很香,暗地裏卻偷偷地眯著眼。她看見被子中央拱起一個大包,好象婆阿的駝背一樣,那大包伴隨著爹爹呼嗤呼嗤的喘息聲有節奏地上下湧動著,被窩這端露出好大一個豁口,毛豆往豁口裏望進去,看見爹爹壓在姆媽身上,姆媽好像肚子疼似的在呻吟。毛豆覺得這一切很駭人,但又憋不住好奇,每次都要偷看。

有一回有客人來家裏,問起毛豆最喜歡什麽。毛豆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最喜歡爹爹和姆媽吵架。客人大笑,問為什麽。毛豆說,因為爹爹和姆媽一吵架,姆媽就會和我睡一個被窩啊。鬧得姆媽紅了臉要擰她的嘴,幸虧姆媽要擰她的嘴,不然毛豆很有可能再往下說出好的來。她是一個人來瘋的孩子。這一點一點都不象她的母親。姆媽是一個很內向的女人,性情比較生硬古板,比如她從不對男人發嗲,也很少和孩子們親熱,她生性就是不喜歡粘粘乎乎勾肩搭背的,爹爹要是喝了點酒在姆媽臉上摸摸腰裏捏捏的,就要被她罵輕骨頭的。

    今天姆媽很少有地把毛豆摟在懷裏,讓她坐在她腿上。毛豆覺得很奇怪,她記得自從她“長大”以後——毛豆自己認為自己“長大”是在她不吃姆媽的奶以後——姆媽就幾乎不抱她了。

毛豆把頭埋在姆媽懷裏,盡情地嗅著娘懷裏的味道,盡情地讓姆媽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

“毛豆,你還記得你有一次發燒…...“

“什麽時候呀,我常常發燒的呀!”

“就是那一次呀,你過4歲生日的那一次呀!”

“我怎麽記得呀,4歲我還沒長大哩!”

“你這壞小囡,4歲了還不記事呀!記得那天下午一點,你就發起燒來,可我下午還有課啊,隻能等到放學了抱著你往回趕,想送你到鎮上的醫院去。你知道,鄉裏的衛生院根本不行的。想不到剛走幾步就遇上了大暴雨,那雨腳大得呀,打得人眼都睜不開。再看看你的小臉燒得通紅通紅的,我急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後來呢?”

“後來還是黃春生,去鄉裏民兵連借了兩件大雨衣,把你一整個兒兜在懷裏,他又脫了他的毛衣,裹在你身上。那十幾裏地都是他抱著你哩。”

“你不是說我不喜歡他抱的嗎?”

“你那會兒哪還顧得上耍妖勁,燒得迷迷糊糊的,醫生說差點兒轉成急性肺炎了。”

“那,再後來呢?”

“你倒是沒什麽啦,可姆媽我算是遭了殃了……”

“嗯啊……”母親的懷抱實在太香甜了,加上姆媽一邊說一邊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一會兒,毛豆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姆媽的聲音象羽毛一樣吹拂在她臉上,又飄飄地浮在空中。

毛豆不知道,那個晚上,她躺在醫院病床上打著吊針,姆媽和黃春生陪坐在旁邊長凳上。姆媽本來是勸黃春生早點走的,可是他執意不肯,說不放心,說幫人幫到底,一定要等毛豆輸完液以後送她娘倆回家。於是姆媽也就沒再堅持。

要是當時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姆媽此時無限感慨地想。

可是誰曉得她後來會打起瞌睡來了呢?打瞌睡就打瞌睡了,誰曉得她會把頭靠到黃春生肩上去了呢?那黃春生也是,我把頭靠到你肩上,你最多不動也是了,可誰會想到你伸出臂彎把我攬到你懷裏去了呢?更要命的是,誰曉得毛豆的爹爹會在那個時候突然趕到醫院裏來了呢?他並不曉得毛豆生病了呀!

接著就發生了那令她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的一幕了……

毛豆的爹爹罵她軋姘頭,搞腐化,她想想真是冤枉啊。這樣一直罵了兩年,直到毛豆上幼兒園了,才算住了嘴。

有一回她實在忍不住心裏的怨氣,就冷冷地對男人說:“你等著哪天毛豆問你,什麽叫做‘軋姘頭,搞腐化’吧!”毛豆的爹爹一下子就愣住了,毛豆這個小囡特別饒舌,愛學大人說話,愛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個全家人都有數,最關鍵的是,爹爹最喜歡毛豆,他也不願意小女兒受到這種髒話的浸染。於是從那以後,姆媽總算摘去了那頂“軋姘頭,搞腐化”的綠帽子。

出了那件事以後,毛豆的爹爹就利用他鎮革委會副主任的權力活動了一下,把姆媽從學校調了出來。不許當老師了,因為“知識分子都是髒兮兮的”。於是姆媽就調到工廠裏當出納員。那也好,不用跑鄉下的爛泥路了,這一點媽媽覺得挺滿足。多少老師羨慕她有一個有本事的男人呀,她們後來每次看見她都要拍拍她的肩膀說:“金老師啊,好福氣噢。”是啊,她們到現在還是風裏來雨裏去的,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哪裏像個鎮上人呢!隻有星期天才能身上光鮮一點。做人哪,實惠一點才是真的。

人都是貪實惠的。那個黃春生,本來隻以為他心腸好,樂於幫助人,哪曉得他是有企圖的呢?幸好她男人沒有把事情捅到學校裏去,她知道他是一個要麵子的人,在鎮上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出事以後,她有一個星期她沒去上班,請假說毛豆病了,她男人手裏有權,學校敢不準她的假麽?再說都知道毛豆愛生病,所以誰也沒在意。

本來想這件事就過去了。至於黃春生,她總覺得挺對不住人家的,人家那麽幫她,哪怕她男人說黃春生攬著她在懷裏,她還是不太相信,人睡著了肯定東倒西歪的,黃春生讓她靠一靠那也是可能的,要好的同事嘛。再說了,就算是摟在懷裏又怎麽樣,被他摸摸捏捏了又怎麽樣,他又沒有得著實質性的好處,而她也沒有少塊肉。

一周後,她回到學校,黃春生已經在她的辦公室裏等她了。那時節其他幾個老師正好有課,辦公室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看見黃春生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眼神有點不對路。

本來,黃春生是高小組的,她是初小組的,黃春生班和她的班正好結成互幫對子,所以黃春生常來常往,很習慣了的。再說黃春生還是個小夥子,而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了。黃春生叫她阿姐,大家都覺得挺好,對麵的李老師還說,金老師呀,你沒個兄弟姐妹的,總是少個幫襯,認個阿弟,往後你男人想欺負你都不行。她在肚裏說壽頭女人,你男人才欺負你呢。壽頭,就是北方人說的二百五,學校裏都知道,李老師經常被他男人打的。不過她心想李老師說的也對,有個阿弟多好啊,凡事有個幫襯。可是誰曉得,幫倒是沒幫到,禍倒給她惹來了。

黃春生對她說,他冤枉死了,白挨了一頓拳腳,枉擔了個虛名。他這麽說著,眼睛就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低了頭,歉疚地說:“對不住,小黃老師。”

“對不住麽也不用,就讓我香一香好了。”黃春生說著,突然就站起身來,伸出胳膊,就像老鷹摟小雞一樣,一把攬過她的腰。黃春生長的個子高,身坯壯,體態嬌小的她到了他懷裏瞬間就被湮沒了。

他俯下臉想香她的嘴,她驚得眼睛瞪圓了,嘴巴張開,可是還沒來得叫出聲來就被他得手了。

她現在想想還會笑起來,那小赤佬膽子真夠大的,也不怕被人看見。她起初還掙紮,可哪禁得起男人家兩隻鉗子一樣的手,還有他那嘴,她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臉紅,他竟然會把舌頭吐到她嘴裏來香她,她男人可從沒那樣子香過她。

那一個嘴巴足足香了有一支煙功夫,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才渾身一震,猛地把她推開。她被黃春生推離懷抱的一霎那,就象一根煮的透爛的麵條,被人從沸騰的湯鍋裏撈出來,身體綿軟芬芳,心頭火燒火燙的,但是那驟降的體溫讓她的腦子瞬間清涼下來,不知怎麽地,她掄起巴掌,不輕不重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事後她有點後悔,她想她不應該讓他吃那一耳光的,那耳光真的把兩人所有的情份都報銷了。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在香完那樣一個嘴巴後賞他一耳光。

然而,哪個正正經經的女人被男人得手之後不哭一哭鬧一鬧擺擺架子的?她要是不給他一耳光,說不定他黃春生會以為她金英是個賤貨,他占了她的便宜還會看不起她。對於女人家來說,喜歡也隻能喜歡在心裏,麵上是絕對不能表露出來的,女人的架子靠自己抬上去,隻有不要臉的女人才倒貼呢!

不過到底是年輕,臉皮薄,黃春生挨了她一巴掌後臉就變了,一言不發就走了。之後很久沒照過麵,好像故意在躲著她似的。她知道他肯定恨死她了,挨了她男人一頓拳腳,吃了她一記耳光,統共隻香了那麽一個嘴巴。

他挨了她一巴掌後,肯定以為她心裏不喜歡他,唉唉,年輕男人在這方麵總是沒有經驗的,他是不懂得女人心思的。

不久之後,她就被她男人活動著調走了。

聽說她走後半年,黃春生就從鄉下小學提拔到現在的這所鎮中心小學去了,從此也不用再走爛泥路了。再半年,黃春生就做了鎮中心小學的教導主任,這證明,黃春生是蠻能幹的,其實她老早就看出這一點了。

在鎮中心小學比在工廠裏還好,工廠裏機器聲總是很吵的。再說她所在的這家工廠是做飼料的,飼料的氣味很難聞,接觸的也都是些工人和農民,檔次都不高。而鎮中心小學,除了不用走爛泥路以外,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教師,最重要的是兩個寒暑假是實實在在的。她想如果沒有和黃春生鬧僵的話,叫他幫幫忙調到鎮中心小學去肯定可以的,要知道教導主任的權力是蠻大的哩。

不過,要是真的沒有和黃春生搞僵的話,那會怎麽樣呢?一想到這兒她就臉熱心跳,嘴巴都香過了,再要假撇清是撇不幹淨的了。不過隻要他真的對自己好,偶爾被他得得手又有什麽妨礙?又不少塊肉。想

當年在鄉下插隊,那種苦不是人受的,要不是投靠了支部書記,哪能出得來啊?再說現在自己早已是三個孩子的媽了,又不是當年的黃花閨女了,有什麽要緊呢?

當年做姑娘時在鄉下遭的罪,隻能眼熟在記憶的最深處。那些日子就像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螞蟻,叫人一想起就眼發黑,心發怵。 個子矮,挑擔挑不起,勒得肩膀紅腫一片;到水田裏插秧,螞蟥鑽進了腿肚子,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知道自己捱不過這種苦,孤女寡母又沒有親戚門路,唯一值錢的隻有女兒家的身體。她不想死在鄉下,豁出去這副身子,沒準還能找到一條活路。

那時是她自己送上門的,命都要沒了,還要啥臉啊?想不到的是老東西那個竟然不行,他不行就啃她咬她來發泄,至今隻要一想起那張充滿了煙臭的嘴在她身上拱啊拱的,她仍然會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兩年下來她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到處青一塊紫一塊的,乳房上幾次都被齧破了皮。可是這些跟下田幹活的苦比起來,就算不了什麽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有破了身子。她覺得這筆交易還是劃算的。

終於熬出頭,在鄉下小學當了民辦教師。她怕老家夥還來糾纏,就顧不得許多,迅速地結了婚。新婚夜裏見了紅,這真令她萬分慶幸。她本來以為那層膜可能被老東西的手指捅破了,想不到還堅韌地守在那裏。毛豆的爹見到那片髒汙的紅色就像得了什麽寶貝似的……

咳,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麽用,都是陳年舊事了。她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當務之急是毛豆上學的事情,看來不得不老著臉皮去找黃春生了。看來黃春生是故意把毛豆攔下來的,他這是讓我去求他哩。哦哦,求就求吧,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以後毛豆上學還得要他多關照呢,當個班長,評選個三好學生什麽的,總得求他多抬舉著點自家女兒,這才是真實惠,關係到孩子的前途啊。

 

主意打定,第二天姆媽就帶著毛豆去了鎮中心小學。

一找就找到了黃春生,倒是非常客氣,臉上堆滿了笑容,還伸出手來要跟她握手。姆媽想到底做了官了,派頭就是不一樣。又想起自己曾經打過人家一耳光,現在倒求到人家門上來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笑得有些訕訕的。一隻手被他握牢不放,也不敢抽出來。

倒是毛豆一點不認生,她圍著黃春生左右兜了兩圈,對她娘說,“姆媽,我一點也不記得他抱過我的。”

一句話說得她娘的臉就有點紅了起來,毛豆無意中把她娘心裏的那點東西抖落出來了。

黃春生現在已是結了婚的人了,不比當年的毛頭小夥子了。他立即拉過毛豆的手打圓場道,“毛豆啊,真的不記得叔叔了嗎?叔叔那時候抱著你去醫院的時候,人家還以為你是我的孩子呢!”黃春生說完,撩了女人一眼。

姆媽明白他這些話的意思,一是在提舊事,敘舊情;二是在吃她的豆腐,撓她的心。看來這些年過去了,他到底還沒忘了她。這樣想著心裏不免有些得意,臉腮上的紅就更火燒一般的了,竟然象個小姑娘似的扭捏起來。

黃春生的眼神又有些不對路了。

姆媽到底是個婦人,想起毛豆還在旁邊,就叫她出去玩。於是黃春生就牽著毛豆的手把她帶到了學校的遊戲室,正好一幫孩子在裏麵玩,毛豆就興高采烈地參加了進去。

隨後女人就被黃春生的眼神牽引著到了他的宿舍。

一進門,黃春生就用腳把門踢上,一隻手還是象當年一樣攬過女人的腰,一隻手熟稔地解開棉線衫的第一粒扣子,從圓領口裏霸道地伸了進去。缺少彈性的棉線衫立時被扯開了一個口子。女人心裏暗暗叫苦,這可是她新織的線衫呀,拆了八十五隻雪白的新手套織成的,就過年時上了一上身,今天因為要來見他才又從箱底翻出來,想不到就這麽被糟蹋了。

黃春生蹲下身,三把兩把扯掉了女人的紅色褲腰帶,藍色的確涼褲子、灰色棉內褲嘩嘩地掉了一地。黃春生把女人從那堆衣物裏提起來扔到床上。

女人下身裸著,但是上身還穿著那件雪白的棉線衫。她心裏笑話黃春生猴急的樣子,沒等脫光就趕上床了。事後想想才發覺這個男人真是個軋姘頭的老手,先把女人老底兜了,其他部分就篤悠悠了。再說一下子全脫光就沒有味道了,這種事就像吃年夜飯一樣,得一隻菜一隻菜地上,慢慢咂摸細細品。想想自家男人那個粗魯勁兒,做這個事就像吃一碗鹹菜肉絲麵,端起碗來使勁兒往嘴裏扒拉,一上身幾百下,弄完了倒頭就睡,頭一沾枕頭就扯起呼嚕,跟豬似的。

女人仰麵躺在床上,溫順地閉著眼睛,等待著那個壯碩的身體把自己碾成一灘春泥。

等了很久,黃春生沒有上來。這時,一種奇異的快感從兩股之間慢慢升起,仿佛一片羽毛在那裏輕輕地拂來拂去,一邊溫柔地訴說著,喃喃地低語著,觸覺如此美妙,令她的身體都快要融化掉了。突然,好象有人在黝暗的隧道深處劃著了一根火柴,火苗越來越大,越來越烈,接著一把蒲扇在裏麵煽了一下,終於,“騰”地一下,大火衝天而起,女人感覺魂靈頭“呼拉”一下飛出竅去,飄飄蕩蕩,如登仙境。她拚命地想睜開眼看看自己身在何處,可是身子綿軟成了一池春水,一池波光瀲灩的春水。她嘩啦嘩啦地起著波,連綿不絕地蕩漾著。

很久很久,黃春生象從水裏浮上來似的,從女人的下麵爬上來。看見女人象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羞紅滿麵,黃春生萬分滿足地長籲口氣,一股作氣進到她的裏麵。

廝纏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女人突然想起她的孩子來,掙紮著要走。黃春生不舍,兩人膩膩歪歪軟語溫存著,全然不覺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直到毛豆脆脆的童音直送過來:“黃老西(師)——”方始驚醒了兩個野鴛鴦。

女人騰地跳下地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毛豆已經站在門口了。

看見女兒眼睛直溜溜地盯著自己胸前看,姆媽才意識到,原來急忙忙套上褲子,忘了棉線衫的紐扣沒扣上,等於半敞著懷。她兩手抖抖地扣著紐扣,心裏想著怎麽跟毛豆開口說這件事。哄是沒用的,騙也騙不過去,這孩子精著哪。

黃春生倒是老練多了,他其實簡單,隻要把褲子拉褳一拉就行了。黃春生從另一邊下了床,走到門口,在毛豆麵前蹲下來。可是還沒等他開口,毛豆先說話了: “姆媽,黃老西(師),老麵皮。”

黃春生親熱地摸了摸毛豆的小腦袋,慢悠悠說道:“毛豆啊,今天黃老師和姆媽老麵皮,被你看見了,這沒什麽的。可是,你要是把這事兒告訴了別人,你就不能上一年級了,記住了嗎?”

“啊?”毛豆一下被激得跳起來,“為什麽呀?”

“因為,這就是上一年級的一道考試,假如你告訴了別人,哪怕說給爹爹聽婆阿聽,甚至哥哥姐姐聽,那就說明你還沒長大,你就得留級。”

毛豆慢吞吞地“噢——”了一聲,然後垂下眼皮不說話,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

姆媽一直以一個僵硬的姿勢站在床邊,她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似的。她沒有勇氣走到女兒麵前,毛豆抿緊嘴巴沉默的當兒,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無法控製地哆嗦起來,仿佛骨頭跟骨頭在摩擦,甚至能聽到有輕微的哢啦啦的聲響。到底是自家骨肉,毛豆好像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傳送過來的聲波,她突然撩起眼皮,怪異地看了她姆媽一眼。隨後姆媽就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說道,“我曉得了,黃老西(師),我不說。” 緊接著又跟了一句,“我不要留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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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府采菊人 回複 悄悄話 這種情欲描寫, 讀了忍不住要笑,沒有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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