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在結婚前有一個朋友圈,四個人,除了我妹,還有一個叫南燕的女生,兩個分別叫馬駿和老木的男生。那時他們在上海青年宮裏麵一個俱樂部玩,也不知哪陣風把他們吹到一起。好像四片來自不同季節的樹葉,因緣際會。
那時老木和南燕正在交往,有一次座上多了一個馬駿,南燕便打電話叫我妹去。正當我妹一襲紅裙一陣風刮進衡山路那家咖啡館時,老木在一刹那改變了主意,他變了心。
我妹和馬駿那天聊得很入心。居然有一個男人能跟她聊小說,他們說起徐坤的《廚房》,頭都湊到一塊兒了。
老木生性木訥,南燕也是個安靜的人,他倆在一起真是沒勁得很。於是總拉上我妹和馬駿。漸漸地成了四人組合。我妹和馬駿見麵總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段子。他們這個小圈子的形態是:我妹和馬駿象兩個孩子,快活熱鬧,老木和南燕就象爹和娘, 跟著他們樂嗬。
不久,老木開始每天給我妹電話。有一次,他在電話裏卷著舌頭裝腔說,我是馬駿。我妹噗嗤樂了,說得了吧,你這上海普通話,馬駿那一口京片子,分屬不同語種啊。
老木嗬嗬一笑,說你就那麽欣賞馬駿麽?
是啊。我妹說。
那你覺得我怎麽樣?老木說。
你很可愛啊,老木。我妹說。
後來他們去唱卡拉OK,老木唱歌跑調跑得一塌糊塗,簡直可以從徐家匯一下子竄到四平路,大家聽得都樂死了。我妹和馬駿都唱得好,老木就提議他倆合唱。他們唱《當愛已成往事》,馬駿的聲音那麽溫柔地纏繞著我妹的聲音,時而激情,時而深沉,一曲終了,餘音綿綿,我妹看見馬駿眼裏有淚光,象太陽照在清澈的湖麵上,粼粼波光浮動。突然他把話筒一扔,將我妹一把抱起來轉了一圈。
我妹開心尖叫著跌坐在沙發上時,正和老木的目光對接,他望著我妹,眼睛略微眯起,似有無限情意,但眼神迷離而充滿痛苦,我妹想起她小時候看著別的孩子玩芭比娃娃時也是這樣癡癡地望著,那是一種愛而不得的痛苦。她不禁怦然心動。
我妹終於和老木單獨約會,背著馬駿和南燕。老木很緊張,說話時小心翼翼地繞開馬駿兩個字。他雖沒有馬駿的口才,但私下相處也頗逗趣。我妹發覺老木的手長得特別有意思,又寬又粗,當它們覆在她的臉上時,感覺象棉被一樣溫暖牢靠,我妹開始對這個男人生出一種別樣的情愫。
那晚喝了不少酒,我妹回家被老媽臭罵。娘倆一早吵架,我妹賭氣跑出來,站在馬路邊撥了個電話給公司請假,接著第二個打給老木。
嗨,是我。我妹說。
啊?噢。我正忙著。老木說。
可是我好難過。我妹說。
啊?噢。那我晚點打給你吧。
吧嗒,他居然先掛了電話。
我妹鬱悶難當,不禁想起馬駿。
馬駿,她對著手機叫了一聲。
你怎麽了,沒事吧?馬駿立刻問。
我妹說我沒事。
不對,馬駿說。你聲音不對。
你在哪裏?我馬上來。他說。
二十分鍾後,馬駿騎著他的摩托車來了。他關掉引擎,我妹聽到他的手機吵個不停,鈴聲和短信嘀嘀聲交響樂似的混奏著。
馬駿說是他老板,叫他回去。
他本待不理,後來被吵得抗不住打了回去。他開口便道:今兒就是天大的事兒我也得請假,我得陪我喜歡的姑娘去江邊散步。
他們最終沒有去江邊散步。我妹硬是把馬駿趕回去了。不過他仍然被炒了魷魚。
當然馬駿把這事瞞著我妹,她是後來聽老木說的。我妹想起馬駿那天說的話,還有他眼裏的波光,心裏很是糾纏。然而她對老木的感情已經啟程。那天晚上老木百般溫存,千種依允,我妹很快把白天的不快忘了,也把馬駿放下了。
我妹和老木終於穿幫,馬駿和南燕都選擇了沉默。四人組合散了。
老木在出租車隻肯出不肯進的楊浦區分到一套新房,一室一廳,他們在那築了愛巢。從此,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整日介膩在屋裏,就連出去買菜也是快去快回。
忽一日,老木說,我們應該去看看馬駿。
我妹聽到馬駿在電話裏大聲說,好啊,來吧。那口氣,仿佛接受挑戰似的。
馬駿在他租的一室一廳小公寓裏招待我妹和老木,他做了四菜一湯,分別是:涼拌黃瓜,涼拌豆腐,涼拌金針菇,涼拌豆芽,一個番茄蛋湯,也是涼的。
餐桌上一片素白,隻有幾片番茄猩紅,象一顆碎成幾瓣的心。馬駿還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但眼睛不看我妹。
他們仨喝光了一箱冰啤酒,馬駿的女友不喝酒,喝果汁。馬駿說她心眼沒長大,不會喝酒。當然也不會唱歌,也不懂小說。馬駿借著酒勁睨了我妹一眼。
出得門來,我妹胃腸拔涼拔涼的,心裏酸酸楚楚的。老木卻興致很好,借酒蓋臉說出一番話來,我妹大吃一驚。他說其實南燕愛的是馬駿,馬駿現在的工作都是南燕介紹的,但是馬駿不愛南燕。南燕當初選擇他老木,是因為老木有房子。老木曾經邀請南燕去過他家,南燕一進屋,眼睛裏全是房子。
那我呢?我妹問老木。
你一進門就把我抱住了,你就是要我,哪裏還有閑心看房子。老木大笑起來。
就這樣我妹嫁給了老木。
婚後,我妹聽了無數句“啊?噢,我正忙著!”,聲調語氣一如當初。她也無數次想起馬駿說的“你在哪裏,我馬上來”。我妹總是回味著這兩句話,一個人買米買油,一個人裝修房子,一個人進進出出。
十年後,我妹要求離開老木。可是老木並不認同我妹離開的原因。他認為我妹一直愛著馬駿。我妹選擇他,是因為他有房子而馬駿沒有。就像南燕一樣。隻是當初因為他對我妹的愛使他糊塗油蒙了心。
有首歌唱道,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就象白天不懂夜的黑。尤其老木這樣一個缺少情懷的男人。原來他從來沒有讀懂過我妹的思想和感情。他不知道我妹愛的就是他,就因為他唱歌跑調,說話木訥,走路帶點八字。甚至滾完床單後,小熊一樣叉著手酣睡的樣子。
你看米老鼠多伶俐,能唱會跳,魅力四射。可是孩子們晚上摟著睡覺的總是呆頭呆腦憨憨笨笨的泰迪熊。
我妹黯然離開了她的泰迪熊,十年光陰好像肥皂泡一樣,噗一下就沒了。
而那個懂她的人,她不曾珍視。人總是這樣,辜負別人,又被別人辜負。
我妹離婚後,到佛羅裏達來小住一陣。她的行李箱的箱底壓著一條紅裙,我知道那是她當年第一次見到馬駿和老木所穿。大紅團花的綢緞依然光彩奪目,那是頂鮮豔頂鮮豔的年華的回憶,關於年輕,關於愛情。
我暗歎一聲,把她掛進衣櫥深處。
還想過熱戀的生活, 那是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青春時代那種感覺. 男人離了婚, 隻要有實力,還可以找姑娘,
女人離了婚, 越找越老的男人. 勸勸你妹妹, 還是原配好.
Wonderful essay...
本文沒有接尾那句,說是寫你自己我也信。
“你看米老鼠多伶俐,能唱會跳,魅力四射。可是孩子們晚上摟著睡覺的總是呆頭呆腦憨憨笨笨的泰迪熊。” 看到這句,忽然眼眶發酸,回頭看看我家那隻熊——平時我老叫他“傻s算”的那位——心想,也對,我負責當那個聰明的就行了。期待讀下去這個係列,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