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徹底消失的危機與中國服飾的尷尬
可以想象,一旦漢人哪天忘記了那段曆史,不再認同漢服是自己的民族服飾,那麽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清未民初的中國人雖然沒有忘記曆史,不過卻沒有恢複華夏衣冠,甚至沒有恢複對民族對華夏衣冠的認同。
辛亥革命後,激進的革命黨人根據日本學生服製定了中山裝;而一些保守的知識分子索性穿起了滿清遺留下來的馬褂;中間派在服裝問題上則選擇了改良主義。其中改良最成功的就是“旗袍”。本來旗袍是指旗人(不論男女)穿的袍服,但我們現在一般所說的旗袍,是指1920年代以後興起的新式女裝。這種新式女裝是在舊滿式女旗袍的基礎上,吸取西式裁剪方法,使袍身更為緊身合體,並加大了服裝外露程度,充分顯露出女性的身體曲線美。新式旗袍最早在上海的女學生中開始流行,一時間穿新式旗袍成為新時代新女性的象征。到1930、1940年代,旗袍進入全盛期,成為中國女性的標準服裝。當年倡導剪辮的孫中山先生,卻在他的陵寢內立著身著馬卦的雕像,他的夫人,宋慶齡女士則一生衷愛旗袍。隻有利令智昏的袁世凱在八十一天的皇帝生涯中,根據漢式傳統服裝設計了寬衣大袖的皇帝服和大臣服。袁世凱的皇帝夢如曇花般消逝了,可悲的是,漢族傳統服飾也成了“封建殘餘”被丟進了的角落。
革命黨人提倡的中山裝太為西化,沒有什麽東方的特點,外國人也沒有把中山裝作為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服裝來理解。而旗袍則東方風味濃厚,得到了世界的承認,博得一個洋名“CHINA DRESS”,旗袍所用的小布扣也被稱為“CHINA BUTTON”。但大多數洋人並不知道所謂“CHINA DRESS”和“CHINA BUTTON”,與占中國人口 90%以上的主體民族漢族的民族傳統服飾――漢服,並沒有什麽直接的血緣聯係,即不符合中國傳統的審美觀,更沒有華夏民族的文化底蘊。
實際上,世界各國,對中國古代人的印象,大都是拖著辮子的滿清人打扮。
偶爾翻看一日本人繪製的漫畫“水滸傳”,裏麵的北宋人居然有拖辮子的!更滑稽的是,越南人繪製的征氏姐妹“打敗”馬援漢軍的宣傳畫,其中的東漢官兵居然也拖辮子!亞洲國家尚且如此,歐美洋人自不必說!可怕的是,中國的傳媒還在拚命給國人強化這一印象,甚至許多少不更事的孩子,也把辮子當成華夏民族的“專利”,如此數典忘祖、認賊作父,自我醜化,淪為萬國諸邦之笑柄!
相形之下,更讓炎黃子孫汗顏!
漢服在中國本土消亡了,但卻在我們的鄰邦——東瀛日本保留下來。日本人的古代文化幾乎是全麵仿製唐文化,日本在“飛鳥時期”(6世紀至710年)發生了具有重大曆史意義的 “大化改新”(635年),打開了全麵向中國學習的大門,在之後約300年間,大量的“譴唐使”和東渡的僧侶、學者、工匠、技術人員,把中國的典章製度、儒道思想、佛教文化、生產技術、建築、繪畫、雕塑、音樂、文學等大量傳入日本。日本的和服就是在引進、吸取唐代漢式服裝的基礎上形成的,和服在世界上也一直被稱為“唐服”,雖略有更改,但和服仍然保留傳統漢式服裝的基本特點:上衣下裳相連、沒有衣領、右衽、衣袖寬大、用衣帶、不用衣扣。不過和服和標準的唐代漢服還是有些區別的,日本人的“唐服”和真正曆史上的唐代漢服比較起來,稍顯拘束、小氣,缺乏真正的唐服那種寬容、大氣、自信、傲岸的氣派,這也是環境使之然,島國之人畢竟沒有唐代中國人那種寬闊的胸襟與博大的胸懷。最具反諷意味的是,終生拖著辮子,以滿清忠臣自居的封建餘孽辜弘銘,到東瀛,見到日本的典章製度、文物衣冠之後,竟然流著眼淚感歎:日本人才是真正的唐代中國人,日本文化才是真正的唐文化。
在滿清最興盛的時代,不斷有中國船到長崎,也不斷有一些遇見風浪的船漂到日本的各個地方。之間常常會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當時的日本人明明知道中國漢族人對當時辮發易服很在意,但便便“哪壺不開提哪壺”,就要喜歡在衣服上麵做文章,挑開已經漸漸平複的舊時傷疤。一個叫做伊東龜年的人,就曾經當著中國人說: “大清太祖皇帝自韃靼統一華夏,帝中國而製胡服,蓋是矣。”還說,“今也,先王禮文冠裳之風悉就掃蕩,辮發腥膻之俗已極淪溺。則彼土之風俗尚實之不可問也”。現在還留下不少當年日本人好奇的繪畫,繪畫中的清國人都是“辮發胡服”,與史書記載中的華夏衣冠和他們想象中的中華人物,已經有了很大差異,於是,他們特別仔細地詢問,並且用畫筆把他們的形象畫下來,不僅是獵奇,也借了這種外觀的描述,表達一種文化上的輕蔑。
日本人的邏輯很有趣,一方麵他們覺得中國衣冠已經成了野蠻胡服,滿心地瞧不起,一方麵要證明自己衣冠是文明傳統,卻又還得證明自己穿的是正宗中華漢服。因為隻有證明自己古代衣冠源自上古中華正宗,才能證明文明在日本而不在中國。所以,他們不斷在漂流人那裏尋找自我證明。一個叫做關齡修的日本人,便拿了日本保存的深衣幅巾及東坡巾,告訴中國人說,這是“我邦上古深衣之式,一以禮經為正。近世以來,或從司馬溫公、朱文公之說,乃是此物”。而且故意問中國人說,你們那裏一定也有這樣的衣服吧?中國船員仔細看過後,隻好尷尬地承認,這是“大明朝秀才之服式。今清朝衣冠俱以改製。前朝服式,既不敢留藏,是以我等見於演戲列朝服飾耳”。
不僅是服色,在日本人看來,音樂也一樣有正、閏之分。他們追問中國船員,你們聽過朝廷的樂曲嗎?好麵子的船員回答說,“細樂即唐時樂曲,但孔子祭即古樂”。但是,日本人根本不相信,他們覺得,既然中國現在被滿清統治,而滿清就是蠻夷,蠻夷奉行的文化,就一定不再是正宗的漢文化,音樂也一定是胡人樂曲。所以本田四明就追問,清朝的廟堂音樂究竟與古先王之樂有什麽差異?盡管漢族船員一直堅持說“此刻祭祀與文王一般”,並引朱熹作證,說朱熹是宋朝大儒,四書的注釋都是他寫的,清國是尊朱熹的,所以朝廷的樂曲也一定是文王之樂。但是,這個叫本田四明的日本人卻反唇相譏地說:“不待足下之教。四書集注,不佞初讀之,疑禮學非孔子之意。已而廣涉諸家,未嚐知有謂古之樂猶存焉者矣。蓋貴邦今上,由賁(墳)典以新製清樂邪?”盡管中國船員仍然堅持“今清亦讀孔孟之書,達周公之禮,新製未之有也”,但是,本田四明還是直截了當地說:“貴幫之俗,剃頭發,衣冠異古,此何得謂周公之禮?而新製未有之。足下之言,似有徑庭,如何?”
在這種看上去義正辭嚴的話麵前,中國船員隻好以退為進,勉強遮掩應答說:“仆粗以見識,自幼出外為商,其詩書禮樂無識矣,恕罪恕罪。”
除日本的和服,朝鮮、越南的民族服飾也受到漢服的影響,朝鮮、越南立國上千年來,在文化上,一直把中國當成效法的模式,文化、典籍、服飾、發式都和中國相似。(朝鮮、越南上千年來,一直是中國的藩屬國。其中,越南古稱交趾,或交洲,自秦至五代,一直是中國的直屬郡縣,公元939年,吳權建立吳朝,成為獨立的封建王朝。)在服飾上,尤其是宮廷禮服,國王、大臣的朝服,幾乎就是中國漢族王朝宮廷禮服,皇帝、大臣朝服的翻版,不過造型顯得小氣而已,因為朝鮮、越南是中國的藩屬國,在衣冠服製的使用上,有一定禮數,不能超過宗主國。以漢式帝王的正式禮服——冕旒兗服為例,明代皇帝的冕旒是十二旒的,朝鮮、越南是六旒的。朝鮮的民族服飾至今還在延續,越南的民族服飾持續到法國殖民者入侵之前,今尚有存留。清王朝統治中國之後,日本、朝鮮、越南與中國的文化聯係逐漸減少,心理隔閡逐步增加。尤其是朝鮮人,表麵上,迫於清廷的兵威,按期前來朝貢;實際上,對清廷充滿怨氣,背地裏把清廷稱為“虜朝”,把滿清皇帝稱為“胡皇”,並堅持使用明王朝的崇禎紀年,一直延續到崇禎374年。朝鮮人認為,清王朝統治中國,“華夏已亡”,所以自己以“小中華”自居。
最可笑的,是中國人自己,上千年漢唐衣冠喪失殆盡,穿個滿人的馬褂,卻叫“唐裝”。至於“旗裝”,可以望文生義,也就是旗人婦女的袍服,雖然今天的“旗裝”和清代滿族女子的旗裝比較起來略有變化,但仍然保持其基本特點:立領、緊身、衣袖窄小,用衣扣。真正見到漢人發明、創造的寬衣大袖是卻稱為“和服”,而和漢人的傳統服裝沒有血緣聯係的馬褂、旗裝,反登堂入室,鳩占鵲巢,成為中國的“國服”,甚至也獲得了洋人的認同。麵對這種曆史的捉弄,實在令人苦澀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