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tin是一年前走的，為了走得徹底，他在天花板上找了三個位置，然後在最結實的一處，用繩子把自己吊在那裏。
隨著一些親人的年事漸高，我們有每年失去一位的準備，但從沒想過Martin會走掉，這樣地走掉。
“你為什麽這樣做？”所有親人的第一反應是，生氣。然後，伴隨著悲傷，是自我譴責和懷疑，即使都明白，我們隻對自己負責。
是我不夠關心他嗎，是我不夠愛他嗎，或者，我對於他根本不重要？
過去一年，老馬會在衝澡時痛哭，就象我們會在衝澡時唱歌一樣。
馬媽媽有12個孩子，Martin最小但個子最高，眼睛深邃、睫毛濃密，很小就開始彈管風琴。老馬說管風琴是他爸瞞著馬媽媽買的，很貴，4000加幣。
“我大哥高中時愛上音樂，但我爸爸極力反對。”有次聊天，我對Martin說起我大哥。
“你爸爸是對的，這一行隻能糊口，沒法養家。”Martin說，他駐過酒吧、開過小型演唱會，有過音樂工作室，最後在一張會計師的桌子前坐下。
葬禮是Martin死亡兩周後舉行的，與生時相比，他小了一圈，臉和手很光滑，沒有皺紋，也從此沒有苦樂。原本負責攙扶馬媽媽的三姐Sylvie，癱軟在靈柩前，她是Martin的教母，是周日要上教堂的天主教徒，在她信奉的教義裏，自殺的人將永世留在地獄，這意味著，Sylvie不能通過祈禱、布施或請做彌撒來拯救她的弟弟，Martin將永世受苦，與她的相見，將永世不能。
“我死後會去地獄找Martin。”葬禮完後，老馬回家把《美夢成真》的電影看了兩遍。
“你以為你會上天堂？你死了肯定下地獄。”我笑，老馬說他對上帝的信奉隻在懺悔室。“結束，又開始。”他以一張鬼臉搭配這話。老馬來自天主教家庭，過去被動地接受宗教教育的經曆，造成後來他對宗教的態度有一種挑畔性。
《美夢成真》是一部美國電影，講述男主女主偶遇後，相愛、結合、生子。在一次車禍中，兩孩子和男主先後喪生，隨後女主因悲痛和自責而自殺，並進入地獄，進入天堂的男主則走上尋妻的地獄之路……影片結尾，男主女主選擇離開天堂、轉世重曆人間，因為，生活如此美好，即使冒著痛苦、自殺、下地獄的風險。
這部電影的法語片名是《超越我們的夢想》，我喜歡“超越”這詞：如果拋開固定的觀念，如果把天堂地獄看作另一種生活概念：
沒有家人，天堂就不完整。
救贖和新生，需要一段旅程才能緩慢達到。
信仰可以超越時間。
電影中男主的扮演者是Robin Williams（羅賓威廉姆斯），演過《死亡詩社》和《心靈捕手》，於2014年離世，先割腕，再上吊，他自知心智將失，所以死意甚堅。
昨天老馬沒課，我們騎車閑逛，經過樹林時，老馬右腿一抬，撒了一泡尿。“這個女人屬於我！”他看了看我，然後美美地閉上眼睛：“這地盤的所有女人都屬於我！”《美夢成真》裏，男主死後發現他的個人天堂，是妻子所作的一幅田園畫。
2022年4月26日。Martin的祭日。“我願意一個人過，這樣我可以做想做的事。”和同居20年的伴侶分手後，Martin列出他的計劃：改造庭院、改造樓道、唱歌作曲彈琴重拾舊愛……什麽時候，死亡被列上計劃，沉重變成空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