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家境貧寒。
爺爺是孤兒,是被他的伯伯們拉扯大的,也自小就跟著伯伯們走南闖北。十來歲時在武漢,曾跟著張之洞的一個幕僚學習書法幾年。故而他的眼光比一般人開闊些。但家裏經濟實力有限,幾個兒子中,隻能送老大,就是我父親,讀書讀到初中畢業。隨後,父親繼續考了中等師範,包吃包住,不花家裏一分錢。畢業後成了一名小學老師。按當時的國府政策,也算是國家公務員。不屬於當時國府政策的“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征兵範圍。
到了 1944 年,中國的抗戰形勢依然嚴峻。年底,國府提出鼓勵青年知識分子參軍,口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本來就十分積極宣傳抗戰的父親,這時候毅然決然地投筆從戎,去投靠他遠房姐夫,時任九十八師師長,抗戰英雄向敏思。
九十八師是一支英雄的部隊,是中央軍的精銳部隊。從八一三淞滬會戰開始,便參加了一係列著名大會戰,包括南昌會戰,三次長沙會戰,浙贛會戰,鄂西會戰,常德會戰等,也犧牲了無數的將士。最近的一次是一九四四年的長衡會戰及緊隨其後的桂柳會戰。九十八師隸屬的第七十九軍,暫歸王耀武第二十四集團軍指揮。衡陽城中,守軍第十軍苦苦堅守;衡陽城外,第二十四集團軍拚命進攻,企圖突破日軍防線。到八月四日,九十八師突擊隊一部,曾一度攻進衡陽郊區二塘。離衡陽隻有幾公裏,並與守軍取得了聯係。十分遺憾的是,城內此時已經堅持不下去了。衡陽城於八號陷落。
隨後不久,日軍開啟了桂柳戰役。七十九軍邊戰邊退。混亂中,軍部突遇敵軍一個聯隊,軍長王甲本的衛士死傷殆盡。軍長最後與敵拚刺刀殉國。此為中國唯一與敵拚刺刀而犧牲的軍長,也是抗戰中直接麵對敵人而犧牲的極少數中將將軍之一。
此戰,國軍各部死傷嚴重。九十八師僅剩兩千餘人,四五年年初退回四川補充修整。就在此時,我父親加入了九十八師。因為有文化,也是師長的內弟,故而被安排在軍械處,接收美國的武器彈藥,全師換成美械。半年後,日本投降。不久,父親複員會家,繼續當老師。
由於中共的迫害,父親對他的國軍經曆基本上絕口不提。但有一件事情卻常常對我講起:美國的各式手槍極其漂亮。他可以每天佩戴不同種類的手槍,比師長的配槍都好!
還有一件事情。某年,父親所在的學校慶祝建校一百周年。父親那時候已經是老年癡呆的晚期,也快走到生命的盡頭。回家的時候,我們把他從輪椅上攙扶起來,他突然試圖挺直身板,邁開正步,嘴裏還唱著旋律鏗鏘的歌:那是我從來沒聽到的一首歌。一定是第七十九軍的軍歌!我頓時淚流滿麵。半年的軍人生活,已經深深地刻在他身上!
父親的國軍經曆,使得我家在文革中有過一段艱難的日子。年幼的我曾抱怨過父親,你為什麽要參加國民黨。父親回答說,那時候,凡是有理想、正直的年輕人,都想抗日,都參加國民黨!
父親不是英雄。但他曾和英雄們一起奮鬥過。我為他驕傲。
讀了菲兒大作有感。
作於2022年美國老兵紀念日。
馮兄文筆了得。那篇“棹舟者何人 試問岩頭月” 中西融合恰如其分。
D主隻惦記白熊園子裏的好東西。
謝謝來訪!
為抗日而犧牲的英雄們永垂不朽!無論黨派。
向姥爺致敬!
很多抗戰英雄都沒有等到被承認的那一天。我們更應該永遠銘記他們。
讚暖冬的精彩點評,把我剛才沒來得及說的話都寫出來了,了不起的抗戰父親,感動!
也問好暖冬,祝一切安好。
“那種深壓心底的自豪” - 神來之筆
“攬盡歲月苦亦甜" - 傳世佳句!
最後一句“父親不是英雄。但他曾和英雄們一起奮鬥過”是偷的你的句子呢。
你可敬的父親啊,雖然棄筆從戎才半年,可那種深壓心底的自豪驕傲,到最後快老年癡呆了才不經意間汩汩流出。大地主寫得好感人,沒有煽情的語言卻讓人讀得淚目!
人的一生最寶貴的其實是經曆和財富,攬盡歲月苦亦甜。
最近家裏有點事,關博一陣子,過段時間再回來,問候大地主秋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