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想當教授到全職媽媽,生命因信仰而不同
/徐振華(10級人口研究所)
我從北大畢業已經10年。
回首15年前,當我第一次走進校園的時候,那裏猶如一座美麗不朽的城邑。漫步在未名湖畔,我仿佛可以聞到智慧的香氣。那一刻,我的內心充實而高傲。我曾認為自己的努力配得如此美景;而今,我才曉得那裏沒有一件美物是出於我的手。我可以來到這裏,全在乎園子主人的慷慨和熱忱。
或許有人認為,可以在北大學習生活大多是優等生才有的經曆。我也曾這樣想,驕傲地將自己歸入優等生的行列。每當學業上取得一點成績,我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什麽可以誇耀的地方,因為我是“北大”的學生;每當學業受挫,我會很失落,覺得我的能力真配不上“北大”的牌子。我對自己的定位曾一度在自傲和自卑的情緒裏搖擺不定,生命也因此陷入一片泥潭當中。
我發現我追求的不過是別人眼中的“北大”和自己內心無止境的成就感。遺憾的是,即便我得到了別人的認可,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滿足。掌聲落下,我會謀算學業上要努力的下一個高峰,保持自己在別人眼裏卓越的狀態。而對於學習科目本身我沒有太多興趣,隻是相信依據自己的經驗,隻要努力便可達到目標。
就這樣,我無視自己有限的能力和內心真正的興趣,在學業的成功上尋求滿足。盲目中,我懷著一顆忐忑,害怕被人否定,被人遺忘的心,又開始了新的征程。一路跌跌撞撞,我卻不斷奮力奔跑,從不敢懈怠。
我的內心沒有真正的平安。我問自己:為什麽每次奮力拚搏達到目標後,心中的滿足卻無法持久?有沒有一個可以帶來內心長久滿足,且付上一生的時間而不至遺憾的目標呢?
在北大的那些年,我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十歲那年
20世紀80年代初,我出生在哈爾濱一個富足的家庭。在我眼中,父親是位充滿愛心且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兼工程師;母親是位美麗善良、溫柔勇敢的女人。我有個可愛的弟弟,他從小喜歡和爸爸研究收藏各種汽車模型,擁有的車模不計其數。
我和弟弟還小的時候,每逢盛夏時節,我們全家經常去鬆花江上劃船,去太陽島野餐。父親擅長攝影和繪畫,照片和速寫本上記錄了我們兒時許多美好的瞬間。
我的童年一直有爺爺陪伴。盡管我和爺爺年齡相差70歲,但在孩子的眼中,他是我最貼心的夥伴。那時,爺爺拄著拐杖常帶著五六歲的我去離家不遠的田徑運動場看比賽。我們戴著白色的遮陽帽,坐在看台上一起曬太陽、聊天、吃蛋糕、喝飲料,時不時地看一眼比賽。和爺爺在一起的時光,充滿了歡樂。
爺爺陪我到十歲。他生命的最後一年,很多時候是在醫院度過的。周末,父母常帶我去看望爺爺。一日,爺爺在醫院的花園裏,為我捕到一隻非常漂亮的彩蝶。我興奮地將彩蝶捧在手心,藍綠色的雙翼,在夏日裏散發著耀眼的光輝。回想那時,蝴蝶的生命不過十幾日。生命的光陰如此短暫,但創造它的天父沒有輕看它,卻用心為它編織了一件精致華美的外衣。外衣精美到極致,足以觸動年幼孩子的心。
第二年,又到蝴蝶飛舞的季節,爺爺離開了我們。那年,他81歲。
爺爺一生崇尚共產主義,頗具勤勞踏實的工匠精神,工作中得到很多人的肯定。但鮮為人知的是,爺爺相信這世界上有神靈,有位超自然的主宰。爺爺過世後,我們全家人清明去祭掃。望著骨灰盒上那麵鮮紅的旗幟,父親談起了爺爺對永生的尋求,對上帝的渴慕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爺爺相信人是有靈的;盡管身體會消逝,但靈魂不會逝去,不會衰殘。
二十那年
時光,如山間清澈的溪水,伴隨著歡快的鳥鳴聲,從彩色石子上欣然劃過。
爺爺離開十年後,我已經20歲,在哈爾濱一所高校念大學本科。
第一學期聖誕節前夕,我的母親因肺癌在哈爾濱病逝。那年,她隻有46歲。
在母親病榻前,鄰居大娘曾向母親傳福音。
一次,大娘帶了幾位教會姐妹來到家裏。她們邀請父親,一同跪在母親床前禱告。我和弟弟跪在臥室門口,可以清晰地聽到禱告的言語。兩鬢斑白的老姐妹懇求上帝醫治母親的病,口中不停地念叨著“主啊,主啊……阿們,阿們。”
那時,我和弟弟分別上高中和初中。我認為這些關於上帝的事,都是迷信,荒唐可笑。但出於對老姐妹和母親的尊重,我假裝虔誠地俯伏在地,跪著禱告。
母親從一年前開始接受治療,身體狀況已經每況愈下。她昔日豐滿的身材、濃密的黑發、燦爛的微笑早已不在。母親無法站立太久,常要靠吸氧氣維持正常呼吸。
看著母親如一枝衰殘的玫瑰,我沒有想辦法挪開她的疾苦,而是選擇轉身逃避。我不敢麵對母親不久後將永遠離開我們的現實,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被自己的驕傲掩蓋,平靜的外表下是深深的絕望。
我口頭上感謝幾位老姐妹對母親的關心,心裏卻嫌棄她們文化程度有限,沒有科學常識。在臥室門口禱告的時候,我幾乎笑出聲來。
禱告完,一位老姐妹用手在一個小碗裏沾了一點水,然後將手放在母親的前額,並大聲歡呼:“哈利路亞,讚美主!”那一天,在父親和幾位老姐妹的禱告中,在我玩世不恭的嬉笑中,母親受洗了。
母親受洗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我們收到醫院病危通知有三次之多,但母親都奇跡般地活下來。過世前的幾個月裏,母親很感恩,因為上帝聽了她的祈求。她實現了自己作為母親的一個願望,可以親眼看到我考上大學。令母親喜悅的是,她居然還可以和父親一起送我去學校。
大學校園離家不遠,開車隻需要半個小時。我們將車停在離宿舍樓最近的停車場。父母將我住宿會用到的一切都準備好,很高興地陪我來到宿舍樓下。我提起行李和他們揮手告別,正要轉身走進宿舍樓。那一刻,我發現母親的眼圈紅了,似乎有眼淚要落下來。我不敢麵對這一幕,因為不知道母親還可以陪我多久。但轉念間,想到周末就可以回家見到父母了,我就頭也沒回,連忙提著行李穿過了宿舍樓兩層深褐色的玻璃門,然後才敢轉過身看父母。玻璃門在我們中間猶如一堵厚厚的牆,我奮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悲傷和恐懼。透過玻璃門,模糊的雙眼看到母親在父親的陪伴下,抬起手,用指頭輕輕地劃過麵頰,抹去淚痕。
後來的幾個月,正逢哈爾濱的秋冬季節。母親曾多次晚間咳血,出血量很多,需要立即送去醫院。深夜裏,每次母親情況緊急的時候,我會撥打120急救電話,聯係住在附近的家人。弟弟幫忙清理。父親要照顧母親,用手臂支撐著她虛弱的身體,並要在急救車來之前,為母親穿好衣帽,背上擔架。如今回想起20年前的這一幕,原本是全家人最驚慌失措的時候,上帝卻賜給我們出人意外的平安。
2001年初冬的一個傍晚,母親歇了世上的勞苦,在全家人的陪伴中,安心地去了她向往的地方。臨走的時候,一滴淚珠從她的眼角無聲地流下來。
母親過世後,父親挑選出我和弟弟小時候與母親一起拍的合影,擴印後鑲在鏡框中,掛在我們抬頭即可看見的地方。看著一張張照片,我的思緒常回到從前。母親似乎存在於一個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感知到的空間裏,她的聲音依然圍繞著我,溫柔而真切。我想如果真的有天堂,我也要去,為了有一天可以與母親相遇。
母親這份形影不離的愛,讓我充滿盼望地度過每一個沒有她陪伴在身邊的長夜。
而立之年
年少懵懂時,爺爺和母親的離開讓我意識到人一生的年日是如此有限。
我們離人生的終點還有多遠,無人可以確切知道。想到這裏,我們的心情是無奈?恐懼?還是期待已久?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約翰福音》3:16)如果《聖經》裏這段《約翰福音》的記載是真實的,那麽相信上帝的人,就必會有永生。感謝上帝的揀選和眷顧,在而立之年,上帝將這份永生的盼望賜給了我。
時間推進到2010年,那時我已經結婚,先生出國讀博已有兩年時間,我在北大讀研也接近畢業。同學們都確定了畢業去向,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忙著慶祝、聚餐、告別。而我申請出國讀博的計劃,卻因為英語成績和科研背景較弱沒能在畢業前實現。先生和我商量,決定畢業後我先到美國陪讀,然後再考慮申請。
可是,當被問起畢業去向時,陪讀的選擇令我羞愧難當。在我眼中,陪讀與博士申請失利連在一起;提到陪讀,我的挫敗感油然而生。很長一段時間,我找不到自己的價值,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決定,是不是嫁錯了人。我雖然期待和先生團聚,但要以陪讀的身份去美國,我實在不甘心。而內心更深的恐懼是,我曾憂慮男人事業發達後會改變初心,就像很多小說裏描寫的那樣。那時,我認為隻有自己有事業,經濟獨立後,才有力量和先生共建家事。
後來,經曆了上帝諸多的管教之後,我才領悟起初自己對婚姻和家庭所持守的原則是一個謊言,因為我將自己的價值建立在事業成功和經濟獨立這些看似合理卻短暫易逝的外部環境上。可惜那時,我對自己的愚鈍全然無知。 我心裏依舊盤算著出國後,要盡一切可能申請到博士項目,完成學業。
愛的延續
北大畢業不久,我便離開了陪伴我的家人,隻身一人提著兩個托運行李箱,搭上飛往美國的航班。從此,我開始了在美國中部的陪讀生活。每天,我走在先生的校園裏,進出圖書館準備申請材料。盡管在這裏所做的事情和在北大差別不大,但我卻看自己是學校的二等公民、邊緣人士。我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心情很鬱悶。
為了讓我可以參與到學校的生活中,每周五先生會陪我去參加“Coffee Tea English”。這是一個輕鬆快樂,可以讓國際學生了解美國文化的英語學習活動。在那裏,我們結識了活動的發起人——年近六七十歲的兩對宣教士夫婦Gary和Marilyn,GP和Nancy。Gary從事國際學生的福音工作,Marilyn則專長於對外英文教學,夫婦二人年輕時曾在奧地利宣教。GP和Nancy是國際橋梁(International Bridge)宣教機構的主要負責人,在校園事工上全職服事已有30餘年。
那時,先生對《聖經》和基督教教會曆史十分感興趣,他經常會和Gary、GP聊起《聖經》章節;我則是對Coffee Tea English聚會時Marilyn和Nancy烘烤的甜點更感興趣,常會向她們要甜點的配方。這些是我們在北大沒有經曆過的,它們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學習之外的生活。
後來,Gary和Marilyn常會在Coffee Tea English活動結束後,邀請我們去家裏吃飯,聊《聖經》。一來二去,我們和這對夫婦有了越來越多的交集。感恩節、聖誕節,他們會特別叫上我們去他家一起過節。中秋節、除夕夜,他們會端出來珍藏多年的紫砂茶具,邀我們來家裏吃中餐,品茶聊天。他們還嚐試著用筷子與我們一同吃喝。看到夫婦二人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肉片,搖搖晃晃地放在嘴裏的樣子,實在非常可愛。我很感動在海外求學,陪讀失落的日子裏,這對美國夫婦對我們竟如此接納,給我們的陪伴和關愛勝似家人。
他們都會記得先生和我的生日,而且生日那天定會邀請我們去他家一起慶祝。Marily會精心為我們製作一款生日蛋糕,而且每年都不同。有一年,夫婦二人正在為先生慶祝生日的時候,Marily的手機響了,是她妹妹打過來的。這邊在慶生,而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外一邊,Marilyn的母親在老年看護中心辭世了。那一晚所發生的事,令我們今生都難以忘記。
他們的付出讓我放下了自己年少時對基督徒持有的偏見;他們的付出讓先生親身經曆到跨越千年的宣教曆史在今天這對夫婦身上的延續。借著Gary和Marilyn,我們接受了上帝給予我們的愛。
2012年,父親和Y阿姨也來到美國。因著豐富的人生經曆,他們心中深信在無常的人生路上,上帝才是生命中真正的掌權者。那時,我們四個人被邀請去Gary和Marilyn家吃飯,和GP、Nancy一起參加教會的活動。聊到信仰,我們都有很多共同的領受;生命中的起起伏伏,我們相信這一切都有上帝的美意在其中。就在那個瞬間,我們四個人下定心誌要跟隨上帝。
2012年的盛夏時節,在美國中部的一個小鎮,我們受洗了。那天,Gary和Marilyn為我們一家施洗,GP和Nancy用英文誦讀了父親和Y阿姨受洗見證的翻譯稿。讀的時候,年近70的GP曾一度哽咽,幾次用手帕擦幹眼淚,身體前後晃動著繼續往下讀。回想十年前,父母的見證稿是我翻譯的,我卻沒有感動到落淚。可是,GP和父親交往不過幾日,他的感動是從何而來呢?那時候,剛剛受洗的我不曾體會GP和Nancy當時的心境。我如嬰孩般的屬靈生命,在那一刻,還無法如他們一樣,從見證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帝的恩典和印記。
感謝上帝的憐憫!三十歲年,我終於邁出了屬靈生命的第一步。
靠主不惑
再過幾日,我就40歲了。
你說,我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可是,我說,我依然會在很多事情上困惑、憂慮。在海外,會經曆一些在國內不會遇到的問題,也平添了很多煩惱。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我相信上帝的智慧高過我的智慧,祂的道路高過我的道路(參《以賽亞書》55:9)。我學著求問上帝在這些事情上的旨意是什麽,祂要我學會什麽。
十年裏,麵對婚姻裏兩個人巨大的差異,我無力改變,失望至極,甚至曾一度想要離婚。感恩上帝沒有放棄我,而是借著各樣的境遇錘煉我對婚姻的忠心。感恩先生藉著上帝加給他的勇氣和耐心,一次次挽回和修複我們之間破碎的關係。
結婚十年後,我開始從心裏認定先生是上帝所應許且時刻帶領我走在上帝旨意裏的向導。我認識到婚姻是我們兩個人在上帝麵前立下的盟約,它的存在是要我們在一生的年日裏甘願為對方舍己,最終可以活出基督的愛。感恩的是,今天靠著上帝賜給我們的力量,我們願意彼此扶持。我們相信在主耶穌裏,祂必使軟弱的我們變剛強,困境中的我們充滿盼望。
十年裏,我從夢想當教授的博士生變成整天圍著廚房和孩子轉的全職媽媽。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路徑會是這樣的,理想和現實竟有天壤之別。
後來,因著主內姐妹們長期地陪伴和扶持,我終於從極為不滿、傷心失望的狀態中走出來。在基督裏,我找到了自己的價值,認識了自己在天父那裏作為兒女所享有的尊貴身份。我相信我的價值不再是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所定義的,也不是以成為好妻子、好母親來決定的。我的身份和價值乃是上帝賦予的——天父摯愛的兒女。今天我非常感恩,上帝賜給我充足的時間和心力陪伴年幼的孩子;而且在教會的服事中,我發現了自己的恩賜。
我的生命因著相信上帝而不同,祂使我漸漸了解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未來我會去哪裏。祂更新了我的眼光,回頭看荊棘叢中自己的腳蹤,那些過往的路途不再是不堪回首的無聲曠野和陰暗幽穀,而是花香常漫、彩蝶飛舞的恩典之路。
作者簡介
徐振華,1982年出生於哈爾濱,2005年東北林業大學經濟學院畢業,2010年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畢業,2016年北卡教堂山大學博士項目輟學。現全職媽媽,和先生、兩個女兒居住在美國休斯敦。目前,在福遍中國教會梨城分堂參與聚會。最喜愛經文:“你要專心仰賴耶和華,不可倚靠自己的聰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認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箴言》 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