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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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級男人通鑒》第68章 神秘的宗祠

(2024-02-02 15:07:21) 下一個

後西村由兩個自然村組成,聽說兩姓之間曆來有些齟齬。陳友軍的姐夫姓黃,這回卻把彭家那邊的三房頭請來一起吃午飯,剛強覺得蠻有意思。跟著兩個小青年入村,剛強隻是靜靜地觀察路旁需要維修和推倒重建的民宅,並未試圖同二人聊天。他既然是來朋友家做客的,問東問西、沒話找話容易引起懷疑。

在一眾烏黑破舊的民房中七拐八拐了半天,找不出一棟外皮完整的牆壁。每家的防盜門卻是堅實的精鋼打造,窗戶外裝著鐵柵欄,讓人心裏五味雜陳。剛強在河北的老家固然窮,可民風淳樸夜不閉戶,仔細想想也有道理。老家交通不便,外麵的盜賊誰費那功夫跑去窮山溝裏偷東西?而海陸豐一帶位於祖國南部沿海敞開的大門處,海岸線上有數不清的港口。跳上艘船,往西駛是香港澳門,往東行過了海峽就是台灣,這也是為何此地容易成為假幣、製毒、走私據點的原因。

眼前陡然一亮,一座有著金色懸山屋頂和粉色牆壁的古典庭院出現在麵前,應當是黃家的祠堂了。關於宗祠這種設施,剛強上次隨吳俊去漢溪村開展“美麗鄉村”活動時,曾為當地的簡家人修過一座牌坊式的祠堂,規模遠不如麵前的庭院。就那,離開漢溪村時還被村幹部們拽著胳膊依依不舍。剛強其實一直挺好奇,南方村落裏這些小有規模的祠堂平日都做什麽用,閑著嗎?

也是巧了,就在他經過祠堂大門口時,右扇印著“加冠”、左扇印著“晉祿”幾個金字的大木門被從裏向外推開,一個五十來歲,留著短發穿橘紅短袖衣的大媽邁出門檻。一眼望見剛強身邊係寬腰帶的那個青年,大媽杏眼圓睜,尖叫一聲:“蝦仔!”

被叫到的青年扭頭瞅了大媽一眼,肩膀一顫,左腿邁出一步像是要逃跑。最終沒能鼓起勇氣,就那麽定在原地。大媽也不知是不是蝦仔家裏的長輩,氣勢洶洶地走過去,拿剛強聽不懂的福佬話劈頭蓋臉地數落青年。蝦仔的同伴則站一旁觀望,同情中夾雜著幸災樂禍。

剛強瞧這架勢,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探頭朝祠堂裏張望,見還有位穿淡黃色上衣的大媽坐在靠門的小板凳上,也是短發,臉微胖。麵前的地上擺著四個大菜籃子,裏麵有菠菜、芹菜等。菜籃對麵的小凳應當是先前那位大媽坐的。

“阿嬸呷飽未?”剛強躬下身,笑嘻嘻地問。“我能進來參觀一下嗎?不照相,就是隨便瞧瞧。”

“呷飽未”是閩南語、福佬話中見麵打招呼用語,類似於“你好”,又或者北京人常說的“吃了您呐”。

大媽衝他搖頭,用普通話說道:“祠堂不可以給外人參觀的!祠堂裏供奉的都是自家的祖宗。”

“自家祖宗怎麽就不能見外人了呢?”剛強倚著門,抑揚頓挫地說,“是不是嫌我長得醜,怕驚到你家的祖宗?”

大媽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來衝他一笑,“你呢,就不醜啦。靚仔進來說話吧!”

剛強進門,先掃了一眼祠堂裏大致的擺設。四四方方的建築結構,當中是個天井,四周是一圈帶屋頂的走廊,目之所及處沒有封閉的屋舍。大門正對著的那條走廊裏並列擺著兩個大案台,左邊的有多個祖宗排位,右邊擺著媽祖娘娘像。兩個案台均有香火供奉,但除此之外基本都是靠內牆擺放的雜物了,掃帚、拖把、水桶。幾張折疊的大圓桌,以及幾十個常見於大排檔給食客坐的紅色塑料凳,如一次性紙杯那樣層層疊疊地摞在一起。

“哦呦,這麽多的菜,阿嬸是在做菜茶對不對?家裏有添男丁嗎?”剛強賴賴唧唧地問,“做好後要不要請我吃啊,我都還沒嚐過。”

菜茶是地道的汕尾海陸豐傳統大菜,又叫男丁茶,早些年隻有家裏最近添了男丁的才會做來宴請賓客。後來食物富足,也就成了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家鄉菜。可不是隻有茶,事實上壓根兒也不放茶水。除了十幾種青菜、香菇、炒米等素料,還會加魷魚、蝦米、豬肉和各種臘腸,拿老火骨頭湯澆上吃。

“去年底添了個侄孫,”大媽笑得臉蛋滾圓如她手中握著削皮的荸薺,“靚仔來這裏做生意的嗎?”

“恭喜曬啦!多子多孫才會家財興旺嘛。我也有三個兄弟,隻有大哥結婚了。”剛強給大媽看了眼手中提著的禮品,“不是做生意,來找黃兆興家人的。我平時是幫人蓋樓的,阿嬸家有沒有危房?”

“房子,就還能住,”大媽抬手指著幾米外的一張方桌,“那邊有做好的龜仔粿,你自己去拿。酒宴是明晚,要擺八桌的,你有空就來吃嘍。”

果然秘訣在於拉家常,剛強心想,有些後悔沒把郭采莉帶上,可以現身說法教她如何同村民們打交道。無知導致恐懼,陌生讓人戒備,所以就要靠多說話、多聊天來拉近距離。一來二往別人發現你就是個同他們思維差不多的普通市民,尤其是——你肯吃他們做的東西,就會鬆弛下來。

龜仔粿外形和顏色像隻龜,糯米團裏包上芝麻、豬肉等餡料,壓成扁扁的一坨。剛強吃著這款陸豐特色小食,注意力被身邊牆上貼著的幾張大幅公告吸引住了。紅色的海報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斜體毛筆字,談不上藝術,倒也工整。

這左邊第一幅記錄的是2003年部分黃姓村民上繳的“丁口費”。籠統地看下來,一個八口之家——本地家庭生三四個孩子的算低配——每年大約要交200元。有的十幾口人,欠了兩三年,一次性補交一千多塊。還有一個人給一百來人連交兩年的,不知道是什麽狀況。整個後西村共有五千在籍人口,剛強按一半為黃姓村民算的話,本族每年的收入就有五萬。累計下來可不少啊,都拿去做什麽用了?

再看第二張公告,是宗族去年支出的明細。祭祖活動的費用隻是零頭,大頭是修祖墳和建磚廠。

祖墳花了兩萬多,包括請先生來勘山擇日的錢,這錢是所有黃姓人家必須出的。磚廠嘛,應當就是剛強在農田附近見過的那個鎖著門的小院。購進設備和原材料花了三萬五,廠房估計一早就蓋好了,這裏列出來的隻是去年的花費,在那之前有沒有投入就不清楚了。嗯,既然是全族人集資,日後獲利也要分紅的吧?有點兒原始股份的意思。

讓剛強納悶的是,還有一項“土地資源勞力”,花費一萬多。這是做什麽的?難道與田邊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坑有關?正想問問大媽,聽蝦仔在門口叫他:“喂,走啦!”

剛強從手中提著的袋子裏掐了束荔枝下來,擱到大媽籃子裏,隨蝦仔離開祠堂。

******

陳友軍姐夫家就在祠堂後方。簡單方正的灰色二層小樓,占地不大也沒有陽台,在村裏屬於經濟狀況較好的人家了。正門上貼著幅對聯:“天行好運丁財旺,富貴平安福滿堂”。

“強哥!哎呀辛苦了強哥,我都說去接你了……怎麽還帶東西?強哥真是見外了。”

陳友軍聽到敲門聲後,熱情地將剛強拉進屋,衝護送剛強前來的兩個小青年點了下頭。一樓客廳不大,擺了張大圓桌和五把椅子後就沒多少走道的地方了。圓桌與祠堂裏貼牆而立的那些桌子是同一款式,剛強估計都是族裏的公物,誰家用到時就去借,這樣倒也不占地方。

陳友軍今天看來是精心修飾過的,臉刮得幹幹淨淨,花襯衣外還套了件嶄新的皮夾克。其實大可不必,剛強在心裏說,祠堂裏那倆大媽都換上短袖了。陳友軍請剛強先在飯桌旁的木沙發上入座。南方地區由於天氣熱,好多人家都是這種光溜溜的木沙發,不配任何罩子和坐墊。又請姐夫黃兆興下樓陪剛強說話,自己則飛毛腿一般去東村請彭支書的弟弟彭裕生。

“原先在河北幫家裏種地,”剛強對黃兆興說,“羨慕死廣東的水稻了,一年三熟。我們那裏一到冬天就隻能在炕頭窩著。”

“是、是,”黃兆興笑眯眯地點頭。和他小舅子不同,黃兆興像個不善言辭的老實生意人。三十不到,氣質卻老成持重,寬臉寬鼻高額頭,在剛強印象中,似乎不少祖籍潮汕的香港富豪都長這麽個樣兒。

期間黃兆興的老爹從外歸家,和剛強打了個招呼後,自己上樓。孫輩們不知都去了哪裏,廚房裏一直能聽到炒菜聲和細密的說話聲。隻有五把椅子,剛強一合計,看來女人們是不上桌的。記得上大學時客家人施祖同大家科普過,廣東某些地區的農村比北方還要保守。家裏若是來了生客,施祖的母親從不出來見人,連做好的飯菜都是其他人去廚房裏端出來的。

十來分鍾後,陳友軍領著彭裕生進門,先請客人們入座,再把老爹喊下來吃飯。剛強沒料到這麽快就吃上了菜茶,此外還有陸豐特產清蒸蝦姑、甲子魚丸、糕燒番薯芋。

“聽說許主任是從廣州調來陸豐的?”彭裕生問剛強,“沒想到這麽年輕又靚仔。”

彭裕生五十六七歲的模樣,瘦硬的身板兒,穿一件老式長衫。稀薄的頭發梳偏分,唇上方的胡子倒是很濃密。別說,同為貧困村的領導,剛強覺得這位後西村治保主任、也是彭家宗族三房頭的彭長老文質彬彬,很有那種封建大家長的氣場。而剛強記憶中,河北老家的劉書記等村幹部則是一副八路軍政委的做派。

還未答話,一直在忙著給席上各位斟茶倒酒的陳友軍搶先說道:“強哥在廣州那也是大領導,還講義氣!我堂哥有事,都要找他幫忙。”

剛強嗬嗬一笑,“哪裏啊?我年初才公務員轉正,機緣巧合被派來陸豐建設局,到今天還是兩眼一抹黑。多虧友軍引見,才跟彭主任攀上關係,改天再專門來拜訪彭支書吧。噢,還有村委會的黃主任。”

提到黃家那邊的宗族首腦黃先猷時,剛強見黃兆興和彭裕生互望一眼,二人均未吭聲。心道這位黃大首領莫非是村霸嗎?不得民心?當然了,倘若後西村真的存在不法行為,剛強不相信彭裕生會毫不知情。怎麽可能呢?幾十年都在一個村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所以一旦有事,誰都跑不了。

然而剛強並非執法人員,他已為自己劃好了線。適當摸清當地的狀況便可,隻是為了他在建設局的工作得以順利展開。至於幕簾後麵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他不會主動伸頭去看。知道了也不會往外說。

“唉,我們後西村的舊房危房問題吧,”彭裕生吃了幾口菜,說道,“的確是不好解決。話說你們政府給的補助也少了些,村民們都想住好房啊,但凡有那個能力的也不會任由自己的家破成那樣。我們幾個公廳雖然也有集資,救急不救窮,都拿去給村民蓋房也蓋不了幾間。”

剛強知道公廳便是祠堂的代指,點頭說道:“所以還是要發展產業。來這裏的路上我就在琢磨,讓鄉親們做點兒什麽好。”

彭裕生搖頭,“不瞞許主任,村裏的壯勞力大部分都外出謀生去了,剩下的人除了種地幹不了別的。”

“種地也有致富希望的,”剛強說,“隻是傳統農業不行。比方說盆栽有機蔬菜,九十年代在歐美和港澳一些地區已開始興起,我國大部分地區還未見到產業化的趨勢。”

“那是什麽東西?”黃兆興問。

剛強解釋道:“我想是起源於民眾滿足溫飽後,對健康和新鮮蔬菜的追求。這行的標語是‘活著的最新鮮’。走高端路線,買家定位於發達城市裏的高檔酒店。我感覺你們海陸豐的村莊適合幹這個,因為你們的地理位置太優越了!一出海就可以送去港澳台的市場。將來通了高速公路和鐵路,也可以運往內陸。”

彭裕生聽了剛強的建議沒有立即表態,對此剛強也不意外。畢竟這個想法過於超前,他不指望當地人能立刻接受。然而對於一個隻會務農的村莊而言,想要致富,不還是要從農產品上入手嗎?

這時一直在安靜觀望的陳友軍插嘴了:“還有技術問題吧,技術怎麽解決?你這個什麽……有機盆栽,我們不會種啊,誰來告訴我們怎麽弄?”

關於這點,剛強當然也考慮到了。事實上,他已經有了個不需要花錢、或者說隻需極少投入便能獲得科技外援的方法,靈感來自於他的大學生活。隻是眼下還不成熟。

“技術方麵嘛,等我下周去見陸豐市長,先跟他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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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是啊,男丁茶讓我很不舒服。

我其實也是借著寫剛強鍛煉自己的情商,我平時不怎麽會和人打交道的,嘿嘿。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剛強真是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把個大媽也哄翻了。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閩越重男輕女甚於他處,果然不假,還有個男丁茶,成了文化了。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采心好!我不喜歡那種老實巴交的老好人,喜歡有口才的壞男人,嘿嘿。也不喜歡他們太聽女人的話:)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呷飽未”,我剛開始看到”飽“字,就猜是不是”吃了沒“,但不知道是哪塊兒的方言吶,這下學會了:)

剛強情商蠻高的,跟誰都能搭上話,挺油膩小哥的感覺,不過我還是喜歡他:))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半夜躺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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