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昍晶啥?
“都知道一個日、念日,三個日、念晶,還有兩個、四個日的,沒人知道吧?月呢?”
有一天飯後,父親這樣對我說。“我認識一個道士,早些年路過一家道觀,就看到這麽一副對聯。”
這就是我的父親,上麵的對話不是特例,和他在一起,幾乎每天都聽到類似的奇聞異事。父親當過兵,當過醫生(包括大學讀的青島醫學院,以及後來在軍艦上做軍醫,退休至今在中藥店給人開藥)、寫過上百首歌曲、小品、給市電視台排節目,會多種樂器,隨軍艦出海無聊的時候自學五筆打字……
是個非常非常愛交朋友的人,上至省市領導,下至街道練氣功、跳廣場舞的大媽。頭一天去五星酒店,有董事長請他吃飯;第二天,他請失業已久到處蹭飯的大爺來我們家吃飯。不要問什麽級別的筵席,有他在,他永遠是焦點。
醫院有熟人,警察局有熟人,帶我看免費3D電影,坐火車不用買票,將我兒時最好的朋友送進了北京電影學院,現在演了不少片兒了。
這些都還是退伍之後。當兵那幾十年,整個北海艦隊沒有不知道他的。他這一生結交過多少人?我,不敢給個數。
· 聰明的金絲猴
我小時候在學校非常活躍,課間操在講台上領操,被邀請去別的小學講故事(得到泥塑大公雞溫度計做禮品),去省裏代表市裏的兒童開會(真有人民大會堂的感覺,每人發精美圓珠筆和本子,那在八十年代可了不得!)
父親喜歡給我寫故事讓我講,《聰明的金絲猴》就是一個。現在,以一個網絡作家(我能管自己叫“作家”嗎?反正平日在教授群裏我都是自稱作家,在作家群裏自稱教授)的眼光來看,父親那些故事寫得太平淡了。但對於兒時的我來說——每個人都能自己寫故事?這,是給玩泥巴的孩子遞上一副望遠鏡。
· 帶功大會
我是鶴翔莊在中國最早的一批學員,那時候我小學五年級。飯後在小土山上和父親以及一堆大叔大媽練氣功(Well, it never occurred to me that I was the only kid!)去參加過所謂的大師“帶功”大會,幾千人的,據說當場就有人“氣衝病灶”治好了病的。
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真假有多少。但我那時候靜坐,一到“氣沉丹田”,閉著的雙目就能看到一顆明亮、旋轉的亮點。這話你愛信不信,對我來說反正無所謂。
我床頭的書——一個上小學的女孩——都是什麽《大氣功師嚴新》,《飛碟探索》,《哥白尼天體運行論》,《禪詩200首》。所以?我成了現在的我,在某些方麵,我是獨一無二的。
· 我是一個兵
“我是一個兵,拉屎不擦腚,有天拉了一泡博屎,腚眼兒招蒼蠅……”
這就是我從小到大聽到的《我是一個兵》版本,到現在也不知道正版怎麽唱。
· 狐仙
有次一個朋友領父親去了個三線小城市,因為那裏有個出名的狐仙,問問題的人排長隊,據說很神。父親去看熱鬧,站在隊伍後方。狐仙突然就把頭一歪,遙遙指著父親說:“我知道你。”
· 葬禮
我母親的葬禮來了3000多人,那年我11歲。她和父親是在青島醫學院認識的,據說高中時母親曾被八一電影製片廠的導演看中,她沒去。
二人大學畢業後,母親響應號召,離開濟南,去黃河農場做醫生,父親繼續回艦隊當兵(上大學前已經入伍)。我五歲前跟著母親生活,每年年底父親來農場看我們一次,墨綠色軍用大包裏裝的全是橘子(鄉下那時候沒有這個)。
還給我在上海買過三個娃娃,我給起名叫“布米”、“優米”,和“大優米”。兩三歲時,有次親戚在,我把娃娃扔到蚊帳頂上了,大家都等著看我怎麽辦。我拿起枕頭從底下一扔,把娃娃頂了出來,這件事被親戚們記了幾十年。
我上學前,家裏拖了好多關係才搬去青島(父親在北海艦隊,這樣就算團聚了)。五年後母親去世,參加葬禮的3000人中,有不少是從黃河農場做長途車趕去的。年輕人。人說,陌生老太太被痰堵住了,是我母親嘴對嘴給吸出來,救活的。我母親的死訊,年輕人都不敢告訴家裏的老人。
· 後媽一
我大學暑假回家,都是父親去火車站接我。就那麽一次,在火車站等了一個鍾頭都不見人。自己坐車回去後,後媽說父親昨晚“又雙叒叕”喝多了,回家就要點煤氣罐。那時他倆結婚十年整,我知道他倆一直不太好,但沒想到這麽不好。有父親的朋友走在大馬路上,看到父親喝多了倒在樹下。
後媽一比母親漂亮嗎?差不多吧,不是一個類型。母親是啥類型?呃,已經說過了啊,“八一製片廠”那麽個類型(不過千萬別誤會,我隨父親,沒當明星的資質)。後媽一是豔麗型,受教育程度低了些,原先父親母親和朋友聚會,都玩詩歌接龍。有次親眼見後媽一啞口無言,那之後就沒人作詩了。
· 後媽二
幾年前我回國見到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吧,但有生活智慧,是個“聰明”的女人 well you get what I mean.
我很感激她。父親那之後沒有外出喝過酒,二人走到哪兒都手拉手。父親總算幸福了。遠隔重洋的我,也總算跟著幸福了。
· 青島醫學院
父親個兒不高,論外貌應當是配不上母親吧?應該就是才華了。既然一輩子是宴席上的焦點,那讀大學的時候也算是“校草”一名?
那時當然還沒我,但卻像是我的記憶。一個生著篝火的夜晚,男同學們圍成一堆,女同學們圍成一堆。但這兩堆之間並不是沒有交流的,有明的暗的、喜的憂的,各種情緒滿天飛。我母親年方二十。我父親彈著吉他,在隔壁響亮地唱: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兒齊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