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 駭浪驚淘

我知道你不信,但容我大言不慚,我們都是英雄。隻要你攤開白紙,寫下心中夢想,在我眼裏,你就是號人物。橫筆當胸,縱橫天下,別讓旁人描述我們。振筆疾書,寫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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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中原》五 運籌帷幄 神機妙茶

(2020-07-24 16:13:40) 下一個

第五章 運籌帷幄 神機妙茶

 

次日樊槐起個大早,叫人牽車備馬,準備與成張二人上壽春府。他一如往常,每逢出門辦要事之前總要祈祝順遂平安,於是進了書齋旁供俸三清的小室,這一進門登時發現供桌上不見了三清,他眉頭一皺,正轉身要喚季良,忽見那三尊神像圍成一圈在地上站著。他忙趨前一看,隻見神像之間滿是些吃剩的果糖碎餅,便似讓人吃剩了丟在地麵上。他倒吸一口涼氣,莫非三清顯靈吃了供品?

他搖搖頭,小心翼翼將三尊神像捧起放回桌上,又四下細看,除了不見了桌上一些供品,毫無異狀。他百思不解,認定這必是什麽兆頭,是吉是凶卻又不知,隻得擔著心換上新鮮供品拜祝一番。

拜畢他出來會了成張二人,兩人見他眉頭深鎖,便問了一聲,樊槐心有糾結,嘴裏便露了出來,隻聽他順口答道:「隻是腹痛,準是昨晚吃多了果糖酥餅。」

此話一出,他心中刹時浮現一個念頭,也不說話,連蹬帶跳便奔回供神小室,一把將太上老君抓起,湊在眼前細看,卻哪裏見得那嘴上有一絲果汁餅屑?他危顛顛將神像放回,既失望又是鬆了口大氣。

磨蹭好半晌,三人總算駕著馬車往壽春而來,幾個時辰便到了郡守府。郡守蕭克見是堰口的裏正偕同兩個公人來訪,甚覺訝異,立即請入府內,進了內堂。循例客套寒喧之後,成新與張方便將身份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細細道來。

蕭克聽著,先是沉吟不語,良久向樊槐道:「樊爺既在那酒店中目睹此事,今番同來,想必是要為兩位校騎作個見證?」

樊槐深知蕭克並非愚昧易與之輩,便直接了當詳細將自己有意相助成張二人之計說出。關鍵在於丟失了像舒治屬實,此事已無法挽回,但可將如何失去一節稍加更動。若是蕭克願意背書,將此事說成是成張二人遇伏,數十盜匪劫了囚犯去,實非區區二人能抵抗得住。如此一來太尉必不深責,成張二人依然任事朝廷,而日後遠在壽春的蕭郡守在京師也就有了可托付打點之人,如此一來兩得其利。

蕭克聽罷點著頭,卻不作聲。他向來於政局精打細算,頗諳為官之道。樊槐這主意不可謂不好,隻不過… 

他正盤算著關節利害,一名仆役進了內堂,稟告有客來訪,蕭克臉一沉,不悅道:「卻如何忒地不曉事?不見我正忙著招呼客人?就說不在府內,留個話不就得了?每日裏求見本官的你來我往,難不成個個都得親自招乎?」

仆人麵帶難色回道:「那兩位客人看來頗不尋常,顯是達官顯要,年紀甚輕,卻氣派非常,裝扮也與漢人迥異。說是什麽河西走廊段部官員。」

蕭克聽了心中一凜,他早知段業在河西一帶聲勢如日中天,有反晉稱王之跡。這戰亂天下,終究鹿死誰手無人可知,難保這姓段的有朝一日不會入主中原,還真怠慢不得。話雖如此,他卻又不禁納悶,河西段氏為何遣人千裏迢迢來到壽春?而不單是河西段氏,近來各樣人馬似乎都往壽春聚攏,自己在此主政多年,反倒看不出這窮鄉僻壤有何好處。

他站起身來,向樊槐等人一拱手道:「這客人須怠慢不得,總不能讓河西胡人說我大晉漢官不懂禮數,隻得出去胡亂接待一回,諸位在此稍待,在下即刻便回。」 

說罷也不等三人回話,轉頭便領著仆人大踏步向門外走去,到得客廳,隻見兩個年輕漢子當中坐著,一身盧水胡人豪客打扮,見到他便一齊站起身拱手施禮,其中一位麵白稍矮的道:「這位必是蕭大人,在下是河西段都督下屬,客經此地,早聽說壽春繁華富饒,必是蕭大人治理有方,因此特來拜見。別的不談,隻求增廣見聞而已。」

蕭克忙回禮道:「卻是不巧,方才在下正與另三位訪客在內廳敘事,不意怠慢了兩位,萬乞見諒。」

兩位客人忙道不敢。三人在客廳坐定,蕭克喚仆役奉茶。茶至,蕭克親自替客人斟篩,嘴裏說著客套話,心中卻暗自琢磨兩人的來意,自忖不妨先打探對方的底細,於是問道:「二位在段都督處高就,年紀輕輕便如此英雄了得,想必都督在河西霸業正盛?」

白麵孔訪客回道:「多謝蕭大人相問,都督近來安好。我二人並非都督轄下,而是段都督兄弟沮渠蒙遜將軍手下。在下姓餘名真,現為沮渠將軍帳下偏將,這位是伍不偽參騎。我二人自幼便隨著盧水胡大軍轉戰四方,可沒見過這中原繁華世界,卻讓大人見笑了。」

蕭克博讀四方局勢,深知段業雖是勢大,軍隊卻多是盧水胡人,由沮渠蒙遜帶領,因此軍權實在沮渠手中。這二人既是他的手下,更不能怠慢,忙回說必盡地主之宜,戮力款待。

兩人謝了蕭克,餘真四顧一望,壓低了嗓子道:「不瞞蕭大人,沮渠將軍雖是身經百戰,卻總迷信那虛無縹緲之事。將軍此次派遣伍參騎與我來中原,便是要我倆造訪各處靈山聖水,求他個長生之術。說實話,我二人早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這世上又怎有長生不老之事?但既是主上吩咐,咱倆也就樂得遊山玩水。」

蕭克聽了點點頭,心想昔時秦始皇帝欲求長生不老之術,結果不但早死,國祚也短暫。連始皇帝都求之不得,這胡將竟癡想成仙得道,看來也是成不了大器之人,心裏不自禁起了輕蔑之意。

伍不偽啜了口茶,搖了搖頭道:「蕭大人這茶清淡,我兄弟倆在西涼向來喝慣了濃烈黑茶,配著那烤羊腿吃,可真痛快!」

說罷他舔舔嘴,似乎想著那羊肉滋味,蕭克忙道:「伍參騎如何不早說,我這裏有得是上等濃茶。」轉頭便提聲喊道:「來人,奉上佳茶!」

這麽出聲一喚,立時便有一身著青色短布襖的丫鬟端著壺茶進了廳。這丫鬟其貌不揚,粗手大腳,身形矮胖,兩個鼻孔朝著天,一雙小眼如青豆般看著人,一頭油發便似打自娘胎便從未梳洗,茶壺蓋也不見蓋妥,叮呤呤一路走一路發著響。

原來這上佳茶是句暗語,蕭克但見不喜好的客人,便以這上佳茶伺候,底下人一聽便知,總遣這村蠢下女端出一壺劣茶奉客。蕭克此時已看輕沮渠蒙遜,再加上這伍參騎不識抬舉,抱怨上等好茶,便存心戲謔。

醜丫鬟將茶端至餘伍二人身邊,她年紀二十七八,蕭克早在十多年前便想將她嫁了出去,無奈這女子不但醜陋,且性情怪異,平日渾渾噩噩不發一語,發狠使潑時卻連郡守府的衛兵也敢打,因此早已惡名遠播壽春城,乏人問津,蕭克隻得將她留在府內派些粗活。這時她眼見這兩個高大俊朗,衣冠華貴的青年軍官在座,卻不禁慌了手腳,心頭小鹿亂撞,雙頰直紅到了耳根子。她僵著手彎身倒茶,伍不偽突然大聲讚香,胖丫鬟不知他是讚茶還是讚自己,嚇得手一抖,壺蓋掉落,隻潑得伍不偽一身熱茶。

蕭克見她闖禍,心中暗喜,卻假意怒哼一聲,胖丫鬟不知如何是好,低著頭幾乎哭了出來。伍不偽絲毫不以為意,也不顧自己濺濕了的衣袍,忙站起身問道:「都怪小人嚇著了娘子,可燙傷了麽?」說罷輕輕往她手上摸去。

醜丫鬟囁嚅著咕噥幾聲,將手一縮,蹭著碎步奔出廳外,連茶壺也帶著跑了。伍不偽滿臉歉意看著她背影,悵然若失,回頭問蕭克道:「這位便是尊夫人麽?」

蕭克一怔,青著臉一時答不出話來。他想這雜胡真是化外之民,如何連娘娘與丫鬟都分不清,況且那下女如此醜矮不堪,怎能是自己夫人?再說,既知是郡守夫人,卻又如何摸上她的手?

他滿腹狐疑惱怒,卻又不知如何發作,隻得回道:「怎能是本官夫人?是奉茶的下女罷了。」

伍不偽哦地一聲,搖著頭一臉歎服之情,仿佛驚訝中原曲曲一名丫鬟也如此美貌。蕭克瞅這著這兩個西涼軍官,忽然心生一計,他原本正擔心像舒治那樁事,人丟失了不說,日內那羯使到來,卻如何交差?回想方才樊槐有意維護那兩個太尉轄下虎賁營軍官,但太尉遠在洛陽,眼下局勢混亂,誰知他還作得幾日太尉?自己實無必要淌這渾水,不如待羯人使節一到,便告以實情,將丟失了像舒治一事全怪罪於成張二人,再寫一則書信,詳備始末,派個體己人送往京師承交太尉,自己便可脫得幹係。

如今這兩個拜仙山的膿包雜胡在此,卻是天賜良機,就帶著去見樊槐與成張二人,在外人之前,他們必定絕口不提像舒治一事。自己安排酒食一頓,再將五人都打發出府,圖個耳根清靜。

心中盤算妥當,不由得興致高了些,便笑逐顏開道:「不知兩位卻是想拜訪哪座仙山?」

餘真回道:「齊雲山便在左近,早聽說自古便有仙名。蕭大人若是不嫌棄,我二人或可盤桓貴府三兩日,養足精神,以便走訪仙山,若果真訪得仙人,卻是托大人福蔭。」

蕭克想到這兩個胡人在自己住處數日不走就一頭惱火,嘴裏卻趕忙道:「卻是求之不得,兩位在敝府待得數日,正要請教涼州風土人情。」

說罷摸著胡子沉吟道:「卻有一事還望兩位見諒,那另三位客人於內廳久等,不如本官作個東道,將兩位河西英豪也一齊請了去相會。他們三人乃是本地豪族與京師太尉手下,有道是煮酒論英雄,卻是機運難得。」

兩人聞言甚喜,都說早想結識中原英雄好漢,於是蕭克一起身,邁著大步便領二人往內堂走去。

 

且說內堂裏樊槐與成張二人正等得不耐,也不知這郡守大人何時方歸,樊槐端著手裏漸漸溫涼的茶,哼了一聲,忍不住提高嗓門道: 「你看看,這茶早都涼了!」

在廳外候著的下人顯然聽見,過得片刻便有一醜胖丫鬟端著茶走了進來,朝三人福了福便斟茶。樊槐歪著頭瞧著她,不禁有些納悶,這丫鬟魂不守舍,不時輕輕撫著自己手背,雙頰紅噗噗的,不知擔著什麽心事。他輕咳一聲,問道:「姑娘可知郡守大人正與何樣客人談話?」

胖丫鬟猛一抬頭,如大夢初醒,慌道:「俺不知道,那客人好大一雙手,也…也不怕茶燙。」

樊槐聽得莫名其妙,暗自歎了口氣,心知難以自這下女口中探得實情。這時廳外走廊中傳出人聲,隻聽得一人扯著嗓子道:「我二人在貴府待上幾日,尊夫人…呣,那姑娘時常奉茶麽?」

那胖丫鬟聞聲一怔,轉身低頭便走。丫鬟驚咋也就罷了,樊槐一聽這人話聲更是驚得呆了,到口的茶杯僵在唇邊,便似個古怪雕像一般。這時蕭克領著餘伍二人進了內廳,樊槐嗒地一聲放下茶杯,心想這天大的禍事終究是給闖了下來。

三人一進門,醜丫鬟便挨著門邊一溜煙擠了出去,伍不偽立時瞧見,一雙眼跟著她奔去背影,然後轉頭對蕭克道:「這三位客人也喜愛喝上佳茶麽?」

蕭克呆了一呆,便裝作沒聽見,向樊槐等三人道:「今日可真是機緣巧合,容在下為各位引見。這兩位是河西段都督手下官拜偏將與參騎的餘真與伍不偽,奉命千裏迢迢至中原尋訪各處仙山靈境。」

轉頭又向兩個河西軍官道:「這位是壽春城外堰口鄉裏正樊槐樊老爺子。這兩位是京師太尉手下虎賁營校騎,成新與張方。今日隨興至敝舍作客。」

餘真與伍不偽立時拱手禮見,成新與張方見這兩個西涼軍官年紀雖輕,卻英氣勃勃,又不擺架子,立時便喜歡,也是抱拳熱情答禮,隻有那樊老爺子,總顯得有一絲不自在。

幾人客套一陣,便分賓主坐了下來。蕭克心中隻想著如何將這一幹人打發出府,眼不見為淨,羯使來時交差了事,於是開門見山道:「今日就由本官作東,權且為各位接風,兩位河西來的英雄明日還有要事在身,本官亦有緊要政務。原想邀眾位在敝舍盤桓數日,無奈各人均有要務。尤其兩位校騎軍爺還得速回京師同太尉稟告軍情,在下也就不敢久留了。」

說罷他望著成張二人,一臉抱撼。樊槐察言觀色,立時看出蕭克是不願淌這渾水,羯使來時將事往成張二人身上一推了之,正盤算如何回話,卻聽伍不偽道:「怎地便都要走,兩位便是要回京師也不急於一兩日,我與餘兄正想呼朋引伴去那齊雲山,聽說山上道士仙術果然了得,羯人欲據為己有而後改名,並不許他族再上去。今日不去,往後隻怕再無機會。」

蕭克眉頭一皺道:「隻怕是誤傳,羯人勢力如今尚在太原一帶,從未聽說他們欲占齊雲山,伍參騎自何處聽得此事?」

伍不偽正要開口,身旁餘真伸手輕輕扯了扯他衣袖,擋下伍不偽話頭,輕描淡寫道:「沒什麽,道聽途說而已,作不得準。」

這一切蕭克都瞧在眼裏,也不道破,隻裝作沒瞧見,朝伍不偽輕蔑一笑道:「是啊,二位遠自河西而來,怎能知道齊雲山之事,也不過就是有什麽道士煉丹之類的鄉野傳間罷了。」

伍不偽一聽,急道:「我怎地不知,那羯人將…」

話未說完,一旁餘真又是輕輕扯住,搶著道:「蕭大人說得是,我二人隻是在路上聽得客商說及此事,想那太原距此淮水之地千裏迢迢,諒那羯人也沒膽子來此地撒野。」

蕭克一聽,心下再無懷疑,這兩個雜胡必定是得了什麽風聲,否則還真大老遠自河西趕來拜什麽仙山?騙小娃娃麽?況且如今羯人勢力確已遠逾太原,已然在山東境內起事。卻見伍不偽漲紅了臉,又急又氣,暗自咕噥道:「不說便不說,諒那些羯人得不到那羌人法師也是枉然…」

餘真忙岔開話題,扯著嗓子嚷道:「伍兄弟還要來點上佳茶麽?」

伍不偽一聽,登時轉怒為喜,笑吟吟問蕭克道:「卻何時再上得茶來?」

這下可急了蕭克,這雜胡參騎說羯人欲得羌人法師,莫非指的是像舒治?朝廷早傳令與他,要他接獲像舒治後便將之交與羯人,並訂下互不侵犯盟約。此乃朝廷密令,那麽河西胡人是如何得知此事?這可得細細查個明白。

正盤算著如何再向伍不偽套話,成新開口問道:「伍參騎口中這羌人法師,可是像舒治?」

隻見餘伍兩人神色微變,一時間都不作聲,這神情直是默認了。餘真打著哈哈,一臉尷尬,隻聽得成新沉聲接著道:「隻怕羯人若真得了像舒治,勢力大進,未必於盧水胡人有何好處!」

蕭克舒了口氣,這也正是他想說的,隻見伍不偽默然不語,餘真低頭沉思,半晌才抬起頭,表情顯得泰然自若,仿佛已決定不再隱瞞作戲,他嘿嘿一笑道:「那倒不見得,羯人想的是大晉在中原的花花江山,他們若果真自像舒治習得什麽奇術惡咒,也是用來整治你們這些漢人。我盧水胡遠在河西,難道羯人嫌那北地的荒原不夠瞧,還要來我河西搶奪更多不毛之地?」

蕭克再按捺不住,壽春就在齊雲山山腳下,若有變異,這座城池便首當其衝,於是忙接口道:「這卻未必,我若是羯人,若想坐擁中原,必先伐河西,以絕後顧之憂,否則這中原王位坐得可不安穩。」

餘伍二人默不出聲,蕭克見這話說到了痛處,便接著冷笑道:「否則,沮渠將軍何必派遣二位千裏迢迢來齊雲山?難道真是拜仙麽?」

「好!」餘真一掌拍在身旁茶幾上,大聲道:「今日咱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盧水胡人沒什麽大野心,但也不能讓旁人欺侮到我們頭上。沮渠將軍交待我倆,今番來此,絕不能坐視他族結盟,此外無他。這道理之於大晉也是如此,若羯人得了像舒治,對河西或大晉都沒有好處,是也不是?」

蕭克此時明白這年輕胡將遠較自己當初所想來得精明,便決心不再作假,認真把頭一點。餘真見他讚同,便問道:「我們在河西早知晉朝廷將像舒治押送至壽春交與羯人,我便鬥膽問一句,像舒治如今在何處?是否早已交與羯人?」

蕭克搖搖頭,瞅了成張兩人一眼道:「並未交與羯人,也不知現今在何處,隻因押送來此途中便讓他逃了。」

餘真大眼圓睜,雙拳緊握,幾乎將手中茶杯給捏碎了,他顫著聲道:「你說什麽?給他跑了?這下糟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抹著臉,便如大難將臨,眾人給他攪得心亂如麻,蕭克忙問道:「如此一來羯人得不到他,豈不是好,有何可慮?」

餘真歎著氣道:「這像舒治極為硬氣,是條真漢子,羯人擄了他去,也難硬逼他屈就,隻怕終究成不了大事… 」

說著他眼望眾人,將茶杯在手中轉了又轉,最後道: 「有件大事你們不知,那齊雲山的傳說並不假,山中確有極大玄機,藏著詭異奇術。如今像舒治脫逃,他大可自行徑往齊雲山,若真遇機緣,他原本邪術更將增強百倍,屆時他反將羯人一軍,使其全族盡皆投其麾下,再連合他原本在益州羌軍,兩軍夾擊大晉,天下非他莫屬!」

蕭克聽得冷汗直冒,隻覺餘真所言絕非無稽之談,自己若是像舒治,定也是如法泡製,趁機坐大。伍不偽歪著頭看著他道:「蕭大人,你這壽春城池離那齊雲山可近哪。像舒治若要試煉那新得邪術,隻怕先拿貴縣試刀。」

蕭克何嚐不知,隻不過一無對策,隻得嗯嗯兩聲,心裏不禁打起棄城遠遁他鄉的算盤。正困窘間,一直沒吭聲的樊老爺子忽然哼了一聲道:「兩位河西來的小將年歲不小,所見戰陣難以數計,掐指一算便知咱們這壽春城不保,是也不是?」

他這話極盡諷刺,卻又難以駁斥,餘伍二人出不得聲。樊槐先聲奪人,再下一城道:「兩位未免將咱們大晉漢人瞧得太小了,這齊雲山與壽春之間可還有我堰口。諒那姓像的有多大能耐,也不過就是攝人心魄,剪紙布陣之類戲法。無論是他或是戴羊皮扁帽的羯人膽敢在齊雲山鬧什麽玄虛,我樊槐第一個饒他不得!」

說罷他將手中長杖往地上一跺,氣勢果然不凡,兩個盧水胡軍官一時啞口無言。張方向樊槐拱拱手道:「老爺子,不是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人威風,那像舒治的手段,你我都已見識過,他不揚手,便可驅策旁人為他賣命,若再於齊雲山習得更為歹毒咒術,難保不能駕禦整族羯人。雖說堰口人勇悍,又如何抵擋得住?」

樊槐嘿地一聲,又急又氣,臉漲得通紅,氣憤憤又是將長杖一杵,卻難以出言反駁。好一會眾人都默不作聲,最後餘真打破沉寂道:「樊老爺子,這堰口可有鄔堡壁壘,或隻是散居民莊?」

「是散居民屋,圍繞著短矮土城牆,那便如何?」蕭克搶著回答,他心急如焚,欲知詳情。樊槐若能以堰口為前部抵擋羯人或像舒治,那就再好不過。

餘真回道:「沮渠將軍忌憚像舒治,早已派人搜得軍情,他這攝心妖法必得距人十尺之內方能施展。因此若是散居民宅,他便可一一突破,施術製人,但若據於鄔堡之內抵抗,他邪術便鞭長莫及,絕難施展,如此一來便與尋常敵軍並無不同。」

蕭克立時站了起來,挺著胸道:「這有何難處?本郡雖自漢末便戰亂頻仍,但賴得鄉民努力,仍積得些許錢糧,堰口地小錢乏,定需挹注,本官立可撥發民工糧餉資助,盡速助堰口於要地起一鄔堡。樊老爺子意下如何?」說罷看著樊槐,滿臉懇求之色。

樊槐喜出望外,自己殷殷盼望的鄔堡,如今居然有人出錢出力求著搶建,但畢竟薑是老的辣,他裝著沉吟道:「卻還得邀集鄉裏長老商議,建鄔堡工事繁忙,於農耕多有不便,且需征地開建,這個…」

話未說完,成新急著打斷他道:「老爺子,這些是小事。老爺子雖闖蕩江湖,卻從未見過真正大軍戰仗,萬千重甲兵士如潮水殺來,若無鄔堡城壘以據,管你有成千鄉勇莊客,也是一衝即散!」

他不知樊槐隻是裝模作樣,急著誠心提醒。樊槐心中暗自感激,更是欽佩他的為人,於是道:「呣,如此說來,就請蕭大人看著辦,我們選地相助興建便是。」

蕭克極是高興,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咧著嘴道:「老爺子義薄雲天護鄉,在下必定馳書皇上,即請封賞。我這…」

餘真打斷他話頭道:「還有一事眾位不知,羌人尚鬼,凡事占卜問鬼神,像舒治身為法師,定不例外。羌人每大舉用兵,逢三便視為凶兆。昔時我盧水胡與羌軍交手,若我軍三將齊出掠陣,羌軍便隻守不攻,頗多躊躇。因此應這凶三之數,若在堰口鄔堡左右翼,各添建一較小鄔壁,必可先挫像軍士氣。再者,三座堡壘成犄角之勢,於兵法上也易於運用。」

蕭克自身也多讀兵書,隻覺此理甚是,隻聽得樊槐又在一旁咕噥擾亂農忙之類鎖事,他忙道壽春府必多加錢糧人力,不至耽誤農耕,樊槐這才假意勉強應允,心中卻是笑開了懷,三座鄔堡!卻是作夢也沒料到!

抵禦敵軍之事既已談妥,蕭克對幾個客人便不再厭惡有加,他提聲叫喚下人預備酒席,餘真止住他道:「尚有一事,其實無關河西盧水胡,但事情既已談開,在下便多問一句,那羯使隻怕日內便到,屆時蕭大人如何應對?」

蕭克看了樊槐與成張二人一眼,這樊老爺子既已義不容辭應允助守壽春,自己就得賣他的麵子,為成張二人背書,於是道:「依本官之意,隻得實情以告,像舒治在押解途中遭大夥羌人劫去,此事並無蒙騙羯使必要,反正像舒治確實不在我們手中。羯使若氣憤翻臉,諒他三兩使節能奈我何?若真自北方興軍南下,沒了像舒治與羌人助力,朝廷盡可派軍抵敵得住。」

餘真嗯了一聲,略思片刻後道:「在下倒有條計策,眾位且看是否可行。第一件事便是,羯使來時,蕭大人可告知像舒治遁逃,但大人查知他隨即潛入齊雲山。」

蕭克揚眉道:「卻是何故?此事你知我知,為何將機密拱手讓與羯人?」

餘真回道:「羯人早知齊雲山裏藏著機密,因此他們要在壽春押著像舒治這藝業驚人的法師一齊去探個究竟,但他們並不清楚像舒治本人是否知道齊雲山藏密一事。大人明白告訴他們像舒治去了齊雲山,他們必定又急又怕,下一步必是也立即趕入山中在像舒治取得機密之前截擊他。」

蕭克官作得馬馬虎虎,人卻精明,他眼睛一亮道:「如此一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最好雙雙喪命,那就再好不過。」

餘真點了點頭,蕭克卻又皺眉道:「這像舒治將往齊雲山一說,是我們臆測之事,若他終究不去又如何?」

餘真立時回道:「這第二件事,便是蕭大人應遣人入山,查清山中玄機究竟為何。無論像舒治現身與否,隻需尾隨入山的羯人,必能尋得那山中機密的蛛絲馬跡。」

蕭克點頭道:「餘偏將說得什是,這齊雲山自古便有道士在上修練,本官也不知詳情,隻知他們向來不與他人往來。呣,兩位必定也是要去山中一探究竟?」

餘真拱手道:「正是,我二人絕不與大人手下衝突便是。若我等包藏禍心,也不會告知大人此計。」

蕭克頗有同感,但難處在於他壽春縣衙中並無可用之材,唯一武藝了得又精明幹練的提轄韋昌,已於去年清剿山匪之時戰死。剩下的不是糊塗怕死,便是貪財懶惰。他抬眼看著屋梁,假意思考人選,實則在想著這兩個雜胡已不再令人厭惡,非但如此,還精明且頗堪信任,於是他一拍桌案,裝得豪氣爽快大聲道:「談了半日,河西與壽春同仇敵慨都為對付羯人與像舒治,兩位既是要去,本官信得過二位,也不必再另外派人。」

餘真微笑道:「多謝蕭大人抬舉。大人不派縣府中人也好,此事關係太尉乃至朝廷,愈少人知曉愈好。不如這麽辦,我二人與成新校騎一同入山,應了羌人凶三之數。張方兄弟在郡守府上療傷,一齊等待消息,事情一了,兩位校騎皆有軍情帶回與太尉交差,沮渠將軍與蕭大人也有我二人親自匯報,眾位看如何?」

樊槐等三人欣然同意,蕭克更是撫掌讚好,喚下人取來筆墨,即刻批下文書,撥款派發民工予堰口,火速興建三座鄔堡。這蕭大人平日不問政事,成日便是棋琴書畫,清談玄說,經常一連數日不入府衙,如今事關自身存亡,他卻令無虛發,有條有理。緊接著又呼喚仆役擺設酒宴,正囑咐將藏於地窖多年的老酒拿來獻客,不禁朝正大呼小叫與成張二人說笑的伍不偽瞟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憂心與疑惑,他悄聲對仆役道:「至於那上佳茶嘛,我看就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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