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 駭浪驚淘

我知道你不信,但容我大言不慚,我們都是英雄。隻要你攤開白紙,寫下心中夢想,在我眼裏,你就是號人物。橫筆當胸,縱橫天下,別讓旁人描述我們。振筆疾書,寫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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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中原》六 蹉跎小徑 地靈人傑

(2020-07-29 19:24:10) 下一個

第六章 蹉跎小徑 地靈人傑

 

席宴之後,張方腿傷仍未大好,成新便陪同他留宿蕭克府上,樊槐邀約餘真與伍不偽同去他堰口莊上夜宿,約好次日一早於郡守府與成新會合,一同前往齊雲山,於是樊槐與餘伍二人告別眾人,並騎離開郡守府。

樊槐在馬上一路回頭張望,直到轉了幾道彎,再也見不著郡守府才回過身來,一馬鞭便朝餘真與伍不偽打來,兩人早料得這一著,輕易側身躲開,樊槐大罵道:「混帳東西,打哪裏冒出來的?怎地不事先知會一聲,險先嚇死了老夫。」

伍不偽笑道:「怎會嚇著?這一身西涼官服不是挺好看的麽?」

樊槐眯眼瞅著道:「打哪裏弄來了兩套戲服,好在沒給蕭克看穿。」

伍不偽雙眉一揚,仿佛受了悔辱般道:「什麽戲服?這是我爹收藏了多年的盧水胡軍服,今日給那小下女潑濕了,我正心疼得緊。」

這兩個胡將自然便是旭華與鴻波喬裝的,昨日夜裏鴻波在箱中翻出馬昆收藏多年的各地軍官服飾,今日一早旭華如約抵達驛站,兩人精挑細選,決定喬裝自河西而來的盧水胡人,隻因涼州一地距壽春府遙遠,扯不上關係,更與羌人或羯人毫無瓜葛,蕭克便不會起疑。

樊槐責難道:「你倒有閑情擔心這戲服,今日算你倆走運,沒給人揭穿,否則我這老臉皮也保不了你。我早該料到,昨晚便是你們這兩個不成材的東西躲在小房裏偷聽,居然連供品也偷吃,哪來這狗膽!」

鴻波摸著胸前虎豹花繡道:「若不是我倆有這狗膽,堰口怎能平白得到三座鄔堡?再說,給揭穿了又如何?還不是一路打出大廳,奪門而出。」

樊槐長歎一口氣,瞥眼見旭華在旁一聲不出,急道:「你瞧你,旭華,你向來懂事,鴻波早晚要鬧出大事,你不但不勸他,還帶頭胡來,哪天真闖出禍來,怎生與你爹交待?」

旭華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回道:「老爺子覺得我倆給胡將取的名字如何,喜歡麽?」

樊槐正要接著罵,一聽便喃喃低頭尋思:「嗯…餘真,伍不偽…」突然仰頭大笑道:「這名字取得好,哪天蕭大郡守知道了真相,不知會氣成什麽德性!」

鴻波陪著他笑得前仰後合,旭華靜待兩人笑鬧完,捏轉著馬鞭頭道:「在郡守府騙騙蕭克容易,在齊雲山對付像舒治可不是玩的。鴻波與我一早在皇爺店問過了掌櫃與客人,那事情始末也都知道了,這像舒治極難應付,咱們可不能馬馬虎虎上山去送死,需得準備妥當。」

樊槐圓睜著眼,大惑不解側著頭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他上什麽齊雲山?像舒治要上齊雲山一事是你自己捏造的,山裏有什麽天大玄機也是你胡謅的,目的在哄騙蕭克,唬得他出錢出人為咱們堰口蓋鄔堡,不是麽?怎地這會又說姓像的真要上山?」

旭華淡淡道:「我不確知何時,但像舒治定會上齊雲山,且八成就在這幾日。」

樊槐摸摸胡子,咪著眼瞅著旭華不知如何回答,他深知這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手段高強,頗有神通,但像舒治在皇爺店大鬧一場後拍拍屁股走人,誰知道他去了何處?八成尋路回益州羌人老巢,或是去京師找什麽冤家報那被捕之仇,無論如何,旭華都不可能知道他去向。尋思半晌,樊槐終於吐出一句:「你胡扯!」

旭華輕聲一笑道:「老爺子,我正琢磨著一件事,我說出來,你目看我猜得對不對。像舒治一路自益州由成張二人送到壽春,一千多裏路程,在到得皇爺店之前,他始終不知成張二人要將他送往何處,是也不是?」

樊槐頗覺訝異,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成張二人奉命於抵達壽春之前不得將目的地告知像舒治,直至身處皇爺店,兩人才告訴他是去壽春。這話是成新親口說的,但你怎知道?」

旭華回道:「我且先問一句,老爺子難道從未想過,他三人跋涉千餘裏,耗費這許多時日,憑像舒治的本事,要脫逃易如反掌,為何卻偏偏等到皇爺店那時才動手?」

樊槐低著頭沉吟半晌道:「這也說的是,那你說他是為什麽?」

旭華遠望西北方若隱若現的齊雲山,皺著眉道:「自然是因為他想等到了目的地再脫逃,若一早走人,他將永難查明羯人究竟為何費盡心機要得到他。他深知羯人對他誌在必得必有重大圖謀,但壽春並非羯人地盤,此地仍屬大晉,為何他們不以逸待勞,在自己據地等著晉朝廷將像舒治送來?何必辛辛苦苦派人南下在大晉境內接收囚犯?這必定是因為壽春一地有著與眾不同之處。像舒治一旦知道羯人在壽春城等候,立刻脫逃,但麻煩在於他並不知道這殘舊老城究竟有何耐人尋味機密,唯有羯人使節自己知道想將他帶往何處,但除此之外,他尚有另一條路可發掘這玄機。」

樊槐瞪大了眼睛等著他說下去,旭華笑了笑道:「說來其實再簡單不過,若我是像舒治,就在壽春城裏城外尋訪學究耆宿,一問便知附近郡縣有何靈山聖水,傳奇詭異之處。若說壽春真藏了什麽了不得的機密,八九不離十也就是這些地方。」

說罷他看了看樊槐道:「話說至此,老爺子應該比晚輩更清楚像舒治終究落腳何方,不是麽?」

樊槐點了點頭,沉吟道:「你推斷得有理。這壽春自古便有三多,多戰火,多豪強,多荒年。若說有什麽靈山聖水,確實隻有一處,便是齊雲山,此點人人皆知。」

鴻波在一旁道:「為何定是靈山聖水?為何不能是英豪人傑?說不準羯人是想押著像舒治去見此地某個法術高強術士,而非上什麽仙山。」

旭華眉毛一揚,望著鴻波道:「說得是極!虧得你想到,差點便錯失了這一環節,不過…咱們識得的地痞流氓不少,有著高深道行的法師可沒半個,老爺子可聽過這般人物?」

樊槐緩緩抽著馬鞭尋思半晌,搖搖頭道:「我倒是想不出有這般人物,咱們回去問問你爹,或許他知道。」

鴻波忽然一反平日,深怕給人聽到似的放低嗓音道:「翟老太那老巫婆不算一個麽?」

一聽聞這名字,旭華乍然明白鴻波為何要放低聲音,他心中升起一股涼意,便似大太陽底下無端飄來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自秦漢以來,巫道盛行不衰,上自官府下至百姓,每逢人力難解之事,人們便喜愛占卜問卦,三國時期,甚至有國政與巫教不分的地方諸侯。時值西晉,各鄉鎮多有巫師巫婆,平日替人算命卜吉凶,禳災驅病厄,至於是否靈驗,信者恒信,不信者始終嗤之以鼻。

這翟老太婆便是當地巫婆,平時幫人占卜筮卦,相較於其他巫道中人,這翟婆婆常出言不遜,說些危言聳聽不吉利的話。曾有人家中死了三歲小童,請她禳災驅禍,她卻說這小童若不死,日後定成翻江倒海萬惡梟雄,殺人無算,所以死了最好,不需禳災,也因此平時少有人請她行法事。她獨自住在堰口鎮外荒僻小屋中,鮮少與人來往。

旭華不吭聲,樊槐反而問道:「為何提起她?鎮上人們都說她算得不準,盡會說些個不中聽的風涼話。」

鴻波聳聳肩道:「我從未找她算過八字,以後也不會找她,因此準不準我不知道,但她確實有些鬼門道。」

樊槐似乎對翟婆婆有詭異本事不覺意外,他嗯了一聲道:「她有何本事?且說來聽聽。」

鴻波抬眼看看炙亮的太陽,仿佛生怕天色刹時無端轉黑,他沉吟片刻後道:「那時我和旭華還小,約莫八九歲吧,是麽?」

旭華點了點頭,並不回話,鴻波續道:「那天我倆在莊外玩耍,忽然見到翟婆婆自莊裏出來,往三叉路口走去,我倆想到莊上人多不喜歡她,定是她有何令人厭惡之處,左右閑著沒事,便跟著她。

那時天色已晚,日頭將落,我們欺她年紀大,天色昏暗下想必看不清,便躲在她身後以石頭扔她。有幾粒正打在她頭上,我倆鑽入高草叢躲著,聽她快步走來,顯然是來尋人責罵出氣,便伏低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說到此處,鴻波輕聲笑了出來,隻不過聽來有些不自在,他接著道:「我聽得翟老太婆來回走動,又找不著我們,忍不住嗤一聲笑了出來,草叢外小路上的腳步聲瞬間打住,好半晌一無聲息,我倆慢慢自草叢走出來,左右望去,路上卻哪有半條人影?正納悶間,突覺腳下…腳下…」

鴻波抹抹嘴角上冒出的冷汗道:「腳下踩著個半軟不硬的東西,低頭一看,卻是踩在翟老太婆的背上,也不知她是何時倒在地上的,我倆居然沒見著便踩了上去。她麵朝下趴著,一動也不動,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我倆嚇得魂飛魄散,撒腿便跑,老太婆給我們胡亂一踩踏,喉中發出嘔嘔怪聲,頭也往後轉了來,我瞧見她半邊臉,滿是痛苦凶厲,嚇得腿一軟,跌在地上,旭華狠命將我拉起,大叫快跑,我倆頭也不回便往鎮上奔去,奇怪的是,跑了許久,估量著早該到了皇爺店,卻連隻鬼影也沒有,旭華拉著我停下來,說是可別心急跑錯了方向。

但西邊的紅霞總不能假造,一望便知方位沒錯,於是提心吊膽又跑了一程,卻仍不見客店前三岔路口。這時天色更黑了一層,我倆心中驚懼無已,無奈跑脫了力,隻能快步走著。便在此時,依稀見得前方小路上有個黑影,我們慢下來再往前走幾步,隻見是個人躺在路正中,一動不動,身著紫衣,卻不是翟老太婆是誰?我們兩個呆若木雞站著,看著那灰白亂發,小花布包,我心中隻一個念頭,翟老太死在地上,她又死了一次!

那小路甚窄,兩旁是高草荊棘叢,她卻那般橫躺著,若說要從她屍身上跨過,卻是打死也不敢,我們隻得往回頭跑。我心中驚怖惶惑,想著如此奔回原地,豈不是又要撞見原先翟老太那第一具屍首?隻片刻間,天也黑了,我倆再沒那膽子在黑地裏跑,旭華便拉著我躲入路邊草叢。

我倆低伏著身子,一聲也不敢出,周遭萬籟俱寂,幾乎可聽得彼此的心跳聲。過得片刻,遠處有人走來,慢慢到了我們藏身處之外,那腳步聲來回巡梭,便似在尋人一般。我咬著拳頭,渾身發抖,想著翟老太婆的死屍在草叢外繞啊繞著。

我再經受不住,便要衝將出去,旭華扯扯我衣袖,將一件東西塞在我手裏,我一摸便知是他的小刀,接著他自己蹲下身,拾起一拳頭般大石塊。外頭那屍首聽見旭華蹲身時所發細微聲響,倏地停下腳步,喉中重又發出那詭異嘔嘔聲響,旭華大喝一聲,掄著石頭便衝了出去,我顧不得全身寒毛倒豎,也一齊奔去,一出草叢,便盡全身之力將刀往前猛刺,自己手肘拉得生疼,卻不見小路上一絲人影,我慌張跳著腳往旁一躲,唯恐老太婆又橫屍在地,月光下卻隻見自己一幢黑影。

我倆沒那心思與膽子細探究竟,拔腿便往鎮上跑去。邊跑邊講明待會再見到翟老太婆擋路,若是躺著,便奔著越過她屍身,若是站著,便合力擊倒她。但說也奇怪,隻奔得片刻,便到了皇爺店,原來卻是如此之近,不過寥寥百餘步,當時在路上卻跑了足有半個時辰也不得到,真正匪夷所思。

我倆認定翟老太婆給我們踩死成了鬼,好幾日不敢出莊外玩耍。沒想到過得幾日,卻見到翟老太好端端的來鎮上辦貨,遠遠瞥見旭華與我,卻如沒事一般。直到今日,我想到她總是心中發涼。 」

樊槐聽罷點點頭道:「算你們兩個小鬼頭命大,她沒真與你們一般見識,總算沒教你倆缺眼斷手。我早聽說這翟婆婆很有些玄虛,不比一般騙香油錢的神棍。但我素來不願與她打交道,她那巫道不正,若不慎惹怒了她,誰知道她背地裏會弄什麽鬼?俗話說得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旭華指著前方道:「前麵就是那三叉路,往左便去得翟老太家。鴻波說得有理,像舒治極可能在壽春一地探尋身有異術能人,而這翟老太絕對算得上一個,我們可順道拜訪。或許像舒治已造訪過她,我們可探探口風,若是沒有,也可先知會她一聲,好讓她有個防備。」

他稍頓一會,接著道:「再者,翟老太既有些鬼門道,我們也可將像舒治與羯人一事詳細說與她知,聽聽她有何見解。尤其是咱們若真在齊雲山對上像舒治,恐將凶險無比,畢竟翟老太生為堰口人,再如何旁門巫道,也總是自己人,或許能幫上忙。老爺子怎麽看?」

樊槐低頭深思良久,最後開口道:「也好,翟老太向來有話直說,在大事上應不是耍陰弄計的小人。但你倆記住,尤其是鴻波你,待會到得她住處,可得畢恭畢敬,若無必要千萬不得多口。」

兩人當下點頭應允,樊槐有些擔心地瞥了鴻波一眼,想到他在郡守府如何奚落玩弄蕭克。翟老太非比常人,可不能這般戲弄,但又想方才鴻波講述童年往事時心有餘悸的模樣,自己從未見過這無法無天浪子稍顯畏懼之意,卻獨獨對翟老太頗有忌憚,如此看來在她麵前定不敢放肆。

言談間已行至三叉路口,三人不約而同靜下聲來,撥轉馬頭往左走去,約莫半裏路,遠遠已可瞧見左邊一座土牆茅頂破敗農屋,旭華突然駐馬沉聲道:「她養的雞鴨豬隻卻在何處,為何一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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