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間】特刊
《我們心中的科大》--建校60周年慶
拜望尊敬的世紀老人
劉渝珍(6421)
2011 年 1 月 12 日下午,我來到位於中關村黃莊小區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原副校長、合肥聯大創辦人楊承宗校長家 裏。楊校長聞訊推著四輪助步器從臥室出來,我急忙上前想攙扶不久前剛剛病愈出院的老校長,他樂嗬嗬的講:“不用,不 用,你看,我現在是六條腿走路,很穩,已經很習慣了”。今年已百歲的楊老落座後,拿出一盒黑巧克力對我風趣地說: “來、來,先發禮物,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幅情景:2000 年 9 月也是一個下午,在先生九十歲華誕慶祝會後,楊老特派其女兒楊家翔、遠澤清伉儷到北京人民醫院給正在住院治療的賈誌斌送去了特地留給他的生日蛋糕、科大出版的《楊承宗教授九十歲華誕紀念文集》和聯大成立 20 周年校慶文集等物品。老賈久久撫摸著文集……。我的眼眶有些濕潤。
楊承宗校長在中關村家樓前
楊老輕描淡寫地說(括號內為筆者的注釋):“我這輩 子幹了四個工作:
(1951年從法國回來的先生同時擔任了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所的放射化學研究室和放射性同位素與射線應用研究室主任,創建了新中國第一個放射化學研究基地。)
(1961 年先生奉命任核工業部第五研究所業務副所長,接替撤走的蘇聯專家,擔負起我國原子彈核鈾原料的冶煉提純的領導工作,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成功試爆立下了汗馬功勞!)
(1969 年底接部軍管會命令,楊老被迫離開五所,隨科大下遷到安徽合肥,後隨學生一起到馬鞍山的南山鐵礦去開礦,去合肥磚瓦廠拉磚,與劉達一起看管倉庫……,1978 年11 月被任命為科大副校長。)
(80年創辦了合肥聯大,我國第一所自費走讀大學,現更名為合肥學院。)
此圖片呈現了世紀老人的四個曆程
一提起合肥聯合大學,思維敏捷的老校長提高了聲音:“聯大是我喜歡的工作,是聯合辦起來的。八零年聯大成立時我已69 歲,虧了有個賈誌斌,特別得力,幹了許多工作,是第一大功。當時招的學生隻要是達到省裏及格線後都能進聯大。大部分學生是好的,但是也有個別的學生野得很,有一 次我們幾人在樓道談話,一個學生的足球就飛過來了。還有一次一學生拿鐵鍬朝賈誌斌身上扔來,“是鐵鍬!”,帶有江蘇吳江縣口音的楊老加重了語氣,怕我沒聽清楚,停頓、用手揮 了一下做了個投擲動作,又重複了兩遍。沉浸在回憶中的楊老繼續講“他是運動員,身手敏捷……”。楊校長女兒楊家翔插 話:“這件事父親多次給我們提起,說賈老師一個閃身就把鐵 鍬一把抓到了手上”。楊老鬆了口氣說:“這件事賈誌斌本人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氣量很大,很大氣”。
81年一天中午老賈剛回到家,一 聯大同事急敲門,說有兩撥學生約好午飯後在科大圖書館門前要決一勝負,老賈急奔出門,趕到時,兩撥學生各約了自己的同學還叫上了社會上的哥兒們,在圖書館門前的花壇處已聚集 了三四十人,雙方已抽出皮帶,緊握在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老賈站到兩派的中間,斷喝一聲,和聞訊趕來的聯大老師及時製止了。這是在他工作手冊上同樣沒記載、讓我不安了一中午的未遂的群毆事件。
82 年與聯大學生春遊賈誌斌(前左五)與學生合影
“當初是科大黨委派賈到聯大來,是科大黨委副書記盧崗峰給我一句話,讓賈誌斌到聯大來工作。經過幾年的考驗,他是信得過的。”
楊老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楊老接著說,“現在聯大的人回憶聯大的創業,還總是談到賈誌斌,每當一談起聯大我就想起了賈誌斌。”
談到這裏,我奉上近期在整理老賈的遺物中尋到的1986 年老校長為我們夫妻用毛筆寫的推薦信草稿,遠澤清指著我沒能辨認出的三個字請楊校長看,楊老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說:“依畀之木,意思是林之大,有許多樹,總有一根是主要之木,不倒來倒去的,是骨幹一樣的意思。篳 路藍縷,篳也可寫成蓽”。楊家翔指著字典:“查到了,篳 路指柴車,藍縷指破衣服,意思是說駕著柴車,穿著破舊的衣服去開辟山林”。楊老說:“這和後麵的創業維艱是一個意思” 。“這裏世間禍福相尋,得鹿豈便為真,失馬安知非福?是對稱成語,得鹿豈便為真,此處為豈字”。楊家翔指著字典:“查到了,豈字是上麵是山,下麵是豆”。楊老問道:“這個字我沒寫錯吧?”。新中國放化泰鬥的老校長深厚精湛的文學功底,令我肅然起敬,世紀老人告訴我: 他 小時候就讀的同裏高等小學的董事長是著名的教育家章太炎先生,要求很嚴的。
當聊到八幾年楊老給劉達去信一事時,老校長說:“我聽說有人要找賈誌斌的麻煩,賈誌斌老有一個文革的尾巴被人抓著,他就不能繼續工作了,我文革剛開始那一段不在科 大,在二機部,情況不了解,怎麽辦呢?劉達一直在科大,是科大的最高領導,劉達最了解情況,說話應該最有權威。於是我寫了封信給劉達去詢問,劉達回信了,對賈很肯定,最後寫道賈誌斌是個好同誌,還是寫的是賈誌斌是個好人,我記不清楚了。因劉達知道我不是黨內人士,他給我寫信應寫賈是個好人。拿到這封信後,我很高興。我平時的保密觀念很強,我得到信後不能到處張揚,但還是忍不住,把劉達回信內容告訴了賈誌斌。當時我把信交給了科大黨委,我記得是交給了科大黨辦主任張揚。現在這封信原件應該保留在科大檔案室。”1987 年,右眼失明、左眼白內障已經很厲害 的楊校長曾拄著拐棍,趕到我家中,極力想挽留老賈。老人非常遺憾地回憶說:“原四係的孟廣濱邀他去中科院管理幹部學院,我去時賈誌斌已辦好了去北京的手續,這個人走了非常可惜!”。我問我現在能不能公開 1986 年楊校長給我 們的信?楊老肯定說:“當時我信中的意思,我現在仍然是 這個想法。你可以公開。”老人還多次問起我的女兒、外孫女。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 5 點 10 分,我擔心老人太累,想起身告辭,楊校長送給我中科大製作的“慶賀楊承宗先生百歲華誕紀念圖集”及由中國郵政郵品設計製作中心製作的“慶 賀楊承宗先生百歲華誕”的郵集。指著中科大製作的那本紀念圖集,老人說“裏麵好幾處都有賈誌斌”,我翻開紀念圖集第 108 頁,是一張 1980 年聯大董事長鄭銳與楊校長、教 務長賈誌斌等討論聯大籌建工作的照片,老先生說“還有一 張照片中有賈誌斌”哦,在 109 頁楊校長 1981 年主持聯大教務工作的照片的最右邊一人正是老賈,由於我家的這張黑白老照片沒保存好,我一直沒敢確認。老先生又說“在聯大 的班主任照片中還有賈誌斌”,那是一張 84 年照的從科大聘到聯大的第一批班主任的彩色照片,我用眼睛快速掃過,83 年 11 月老賈已離開聯大回到科大,此照片沒他。抬頭望著早在 1953 年,在協和醫院攔下年輕助手和工人,隻身憑著高超技術修複被日本人破壞的設備時,因過近地接觸強放射源,導致右眼從此失去光明,左眼也受到重創的無私無畏的老校長,我不忍說明。
仰望著我麵前的當年約裏奧-居裏夫人的博士生;1951 年婉拒法方高薪而義無反顧回到百廢待興的祖國的老人;這 位新中國放射化學奠基人;為祖國核彈攻關做出了特殊貢獻卻默默無名的國家功臣;這位為中國的科教事業做出了開創 性、奠基性工作的偉大老人;這位正如原核工業部劉傑部長在楊校長九十華誕時的題詞:“傳約裏奧-居裏忠言,放射 化學奠基發展,核彈原料勝利攻關,培養眾多英才骨幹。” 的可敬的世紀老人,在一個多小時的采訪中,老人家對他一生的豐功偉績僅用“我做了四件事”幾個字輕輕帶過,對他 坎坷不平的往事隻字未提,如此的淡定,但他心中卻清晰地裝滿著晚輩們的一點一滴。
摘自中國郵政郵品設計製作中心製作的“慶賀楊承宗先生百歲華誕” 郵集
在聯大的創辦期間老賈有幸在楊校長的領導下工作了 三年多,受益匪淺,這是他一生幹得最痛快的時期。臨走,我向令人敬仰、白壽之年的老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祝願這 位年高德劭的老人新春快樂、健康幸福!
注: 2011-1-12 下午 3:50---5:10 劉渝珍拜望楊承宗校長,楊校長 女兒,女婿:楊家翔,遠澤清在座,地點:中關村楊承宗校長家
附件 1:楊承宗校長給我們夫妻的信
誌斌、渝珍同誌:
致×××先生函擬就,請看是否恰當。此信難寫,改了又改,請恕塗鴉。
臨寫完此稿時,我老伴為我提出異議,我家有一位上海有機所老友之子,原在湛江醫學院工作,因為年將老無子女,幾經奮鬥調到山東醫學院,工作不錯,卻被人搞了一下,白白坐了三年牢,我老伴的結論是:“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在熟習地方好人壞人都知道,到了新地方,一不小心便會無事生非,倒了黴也無話可說。
老太太的見解當然不定對你們適合,但我不免心中搖 動,世間禍福相尋,得鹿豈便為真,失馬安知非福?致× ××先生信,是否發出,請你們三思修改。
致意。
楊承宗 九月十九日
附件 2:楊承宗校長給×××先生的草稿信
×××教授: 賜鑒 久不見,賢勞何為?
聞你榮任××大學校長,新型大學,大有可為,××地方遠勝合肥,前途無量,予祝順利成功。
我想介紹一對講師到××大學工作。夫婦都是科大前後畢業生,留校工作多年,原是校中骨幹,依畀之木,因政治原因(下詳),在此工作不盡愉快決心離開母校,……。
他們有親弟在××工作,故擬選擇××安身立命。兩 人簡況見附紙,再就個人所知附告一二:
一、劉渝珍同誌任教我校普通物理,電動力學,,, 可以立即上課。
二、賈誌斌同誌 80 年受科大黨委之命,擔任合肥聯合大學教務長三年,助我(其實是他主持日常工作)從無到有,從教學到建設,篳路藍縷,創業維艱,合肥聯大之有今日,賈是第一功勞。
賈初年積極參加文革,以後別人犯了錯誤賈被株連,於是成為文革以來科大的政治曆史人物,為澄清事實計, 我特函詢劉達同誌(文革期間,劉是科大黨委書記,我在二 機部,不知科大詳情)。劉有正式複信給我, 答複十分肯 定……。
由於其它原因,賈誌斌同誌離開合肥聯合大學,我挽留 不得,引為大憾事,現征得他們同意,竭力向您推薦,如能在你麾下工作,不惟多方有益,我也籍此了卻心願也。
臨穎不勝待命之至,順致
敬禮。
楊承宗 九月十九日
後記:
合肥學院(原合肥聯大)校景
賈誌斌在合肥聯大有幸結識、追隨的楊承宗老校長,合肥老書記鄭鋭,中科大盧崗峰副校長都先後逝世,但原來的合肥聯大,即現更名為合肥學院的高樓大廈將永遠記載著先驅們的功勞。
劉渝珍
2017 年 7 月 15 日
《科大瞬間》文學城編輯部
許讚華 803 | 陶李 8112
劉揚 815 | 黃劍輝 815
滕春暉 8111 | 陳錦雄812 | 餘明強 9115
陳風雷 786 | 沈濤 822 | Jay Sun 836
吳鈞 856 | 王 9015 | 林菁 8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