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unshine @蓮花

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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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心若淩雲》第六章 湖月照我影

(2025-09-04 14:22:29) 下一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披衣下床,扭開台燈啟動電腦,打算給淩雲再去封信。

淩雲師兄,你好,

才起了頭,叮----,自動開啟的工作郵箱裏,彈出了一封來信。

許亦真,關於那份報告,我還有一些想法。夜已深,冒昧打擾了。~LZC

我握住鼠標的手一顫。未經思索,我下意識點了回複鍵,匆匆寫道,

沒有打擾。你想電話裏說嗎?

等點了發送鍵,我才意識到,我這封回信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深更半夜,我還秒回,還提議和他打電話說,我這是有多麽急切,多麽神經啊。我一陣懊惱。

這是不是所謂的利令智昏?

不過,或許他可以理解為真正的利令智昏呢?我聽章洋說可以投標,於是我便挑燈夜戰,一直在更新這份報告。所以,我才會收到他的郵件就秒回,並且熱切希望能馬上就和他討論。這樣就顯得還好了吧?我隻是一隻努力工作的工蟻而已啊,不是嗎。

而且,時間也還不算太晚,剛過十點。老天保佑我不要在他的眼裏顯得太不正常。

叮----,又有來信。

以前,我和陸致成也有過在深夜時分的郵件往來,一般是在周末晚上,有時甚至到淩晨兩三點。我們都不介意業餘時間加班加點。但我們很少交談,就是彼此發送各種附件。比如,我會將一份報告發給他,附加一句,陸boss,請查收。他一般一到兩小時內就會回信,信件內容大多是空的,隻有附件,是他更新後的文件。我們會這樣你來我往,報告也就漸臻成熟。通常到周一晨會之前,就有一份很漂亮的報告供我在晨會展示。

葉蓉蓉說我是綜合部的功臣,同事們也說,我為了工作從不惜力,周末也時常加班。一開始我總是不安,總想要解釋句把。我說是陸致成花時間幫我修改,不是我一人完成的。但我說過一兩次之後,發現有同事開了一句我和他的玩笑。辦公室的女同事們,看我的眼光也有些異樣。我意識到我那樣說隻會造成麻煩,後來也就不再提起。而陸致成從始至終,從未對這些事做出任何解釋。是啊,他是部門的頭,又不需要在意被我搶去了什麽credit。

我點開那封信。

夜深了,你家人都休息了吧?就不打電話了。

他也沒有稱呼,沒有落款。

果然,我的懊惱是對的!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出我語氣中的急切?

可是,我到底在急切些什麽呢?急切於聽到他的聲音嗎?還是急切於肯定他的態度,不會真的象白天我感受的那樣,冷冰冰地對我?在我親耳聽到他在背後用那樣的話形容我之後,我還這樣急切,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撞南牆頭不回?

我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

我不知道,如果我再這樣控製不住我自己,下一次我還有沒有臉再去給淩雲寫信?在他一再地叮囑我,要我特別小心,不要讓自己沉淪、重蹈覆轍之後。

我深吸氣,打開了給淩雲寫的草稿,匆匆寫道,

淩雲師兄,你好。今天晚上,我感覺自己像個傻瓜,

叮----,工作郵箱裏,又來了一封信。是陸致成。

我有點顫抖,屏住呼吸,點開了那封信。

我就在你家樓下。那份報告有點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麵談。陸致成。

嘩啦一下,我退開椅子站起身,心怦怦直跳。我一個箭步衝到窗前。

窗外路燈下,一個熟悉的人影,斜靠在一輛黑車旁,正抬頭朝我家的方向看來。我驚得退後兩步,一下藏到窗簾後,深吸氣,穩住腳。然後,我一步衝回書桌旁,把台燈按滅了。

在黑暗中呆了好幾秒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一時覺得好笑。

我寫給淩雲信裏的那句話,一瞬間浮現在眼前。

我就彷佛好像,站在有人敲門的黑暗房內,舉起了唯一可以防身的鍋鏟,預備著當他破門而入時,與他生死搏鬥。

拜托,人家隻是為了討論工作報告,並非是想要什麽破門而入。許亦真,你到底能不能控製住你自己?拜托你收起你那點不堪的遐思,認清眼前的現實世界好嗎。

我的食指一陣刺痛。我忽然又意識到,我熄了燈,又沒有回信,會不會讓陸致成誤解我,不想下樓去見他?於是,我慌忙又跑回桌旁,扭開了桌上的台燈。

一片雪亮。站在桌旁,我覺得自己確實像個傻瓜。

於是我又轉身來到窗前,嘩地一下把窗簾拉上。

可等拉上了窗簾,我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可笑。真的,我從未有過像這一天的晚上那樣,覺得自己像個十足十的傻瓜。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下,雙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我抓起床頭櫃上的發繩,將滿頭稻草三下兩下綁成一個髻垂在腦後。我換下睡衣,快速套上了運動服。然後,我拿起鑰匙,輕手輕腳打開了房門。

一片黑暗,寂靜裏無聲。

我去航航的房間看了看,他睡得安穩。剛步出他的房門,我媽媽房間的燈亮了。我定在那裏,略微緊張,不知道該不該出聲。站在航航房內,我猶豫著,最終我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媽媽摸索著去了一趟洗手間,我聽見流水的聲音。我靜靜等在那裏,時間感覺很漫長。最後,我有一點著急起來。如果真是為了公事,我似乎不該讓陸致成站在那裏久等。終於,媽媽回到她的房裏,關門熄了燈。又過了幾分鍾,一切重歸寂靜。

我躡手躡腳打開家門,一步跨了出去。

出了家門,我是真的有點急了。畢竟我不想讓陸致成誤會,我是在拿什麽架子。我感覺自己腳步虛浮,醉了一般,衝下樓去。

等我終於衝出了我家所在的居民樓,那一刻,我甚至擔心陸致成已經離開了。

昏暗的路燈下,他就站在那裏,斜斜地靠在車前蓋上。見我跑來,他直起了身子,靜靜地望著我。

我一下衝到他的麵前,微微喘著氣。

我向他道歉,不好意思,陸boss,讓您久等。

他的臉上,有一種極為生動的微笑。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沒有。是我自己來晚了。

我這才想起,我匆匆忙忙跑出來,竟然忘了拿上那份工作報告。我抱歉地問他,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上樓將報告拿來。他說不必,他都記得。是的,陸致成有極好的記憶力。他看過的材料,很多細節他在很久之後都能記得。

抄手站在那裏,我的臉很熱。有點尷尬,不知該說些什麽。心跳得很快,不由自主。

他朗聲問我,附近有沒有小賣部。他渴了,想買一瓶水。我連忙說好,我帶他去。

我們往小區外走去。街上很多夜行的人,明亮,熱鬧。黑夜給一切籠上了一種輕鬆愜意的味道,仿佛是人們偷來的光陰,可以悠閑地慢慢享用。我們一路走著,去便利店買了水。這時我又發現,自己除了家門鑰匙什麽都沒帶。我隻好向他抱歉,沒法招待他。他笑著說沒事。他問我喝什麽,我搖搖頭。出來時看到,他給我買了一瓶橙汁。

他舉手將橙汁遞給我。我接過去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我整張臉燒了起來。

我將那瓶小小的橙汁握在手裏,沒有發聲。我不想當著他的麵喝飲料。

他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水,問我,你兒子睡了?

我點點頭。

他語氣輕鬆地問,平時誰幫你帶他?

我回答他,我媽媽,她退休了。我早晨起來帶他出門,送他去上學。下午,我媽去學前班接他回家,照顧他晚飯,直到我回家接手。

他問我,許航的名字和年紀。我告訴了他。

我們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沉默了一會兒。夜風很涼爽。

他又開口問我,許亦真,你今天說,你與許航的爸爸,是因為一些變故分開?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語速也是。

我心裏一緊,慌亂地看了他一眼。他想要說什麽?他知道我那天中午聽到他的議論了吧?他是因為背後議論女同事的短長,良心不安,來找我道歉的嗎?

我抿住嘴,沒有說話。

他看著我。那樣漆黑的眼睛。平素未曾見過的光芒。

他緩緩地說,

許亦真,我說你的那句話。有人曾經。那樣說過我的母親。

他說得很艱難。幾個字,幾個字,慢慢地說了出來。

我停下腳步,怔愣著。

有好一會兒,我們都沒有說話。完全地沉默著。

風吹過樹林,發出颯颯的聲響。

陸致成並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他隻是定定地看著我。

猛然之間,我的心髒又重新跳動了起來。我慌亂地回複他,語無倫次的,沒關係,不要緊的。其實沒什麽的。人們常常會說這種話,我都習慣了。真的,我其實都沒在意,真的沒關係,

他看著我,一動不動。

許亦真,我希望你相信,他打斷了我,我從未看低過你。那一天我會那麽說,實在是因為,

他頓住了,很久。他的眼裏,有一些深沉的情緒,在翻湧。終於,他沒有再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清了清嗓子,

總之,我絕不會看不起自己的母親,也絕不會看輕你。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一種輕而暖的感受,慢慢地,從我的心裏升騰,蔓延了開來,將我全身輕柔地籠罩住。

我猜對了,他是來向我道歉的。

他這種道歉方式,讓我有點兒莫名的感動。他應該是認真的吧?我看著他的眼睛。在這樣誠懇的目光注視下,我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用這樣的眼神和聲音吐露的,會有可能是假的。而且,一個男人,怎麽可能會編出這樣的假話呢?當涉及到自己母親的尊嚴的時候。就兩年來我對陸致成的了解,我不會,也絕不願意相信,他這是在騙我。

而且,他為什麽要騙我呢?騙我有什麽意義嗎?

我相信,他是真心的希望我不再怪罪他說出的那句閑話。

我們默默地走在人行道上,一左一右。橘黃的路燈迎接著我們的影子,走過去,影子變小了,再拉長,直到迎來下一盞。

我的心情,和書中所寫的一樣。我似乎在希望,這條路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那樣,我就可以和他再多走一段。這個夜晚,如果永遠不會結束該有多好。

我漸漸停下了腳步,轉身對他說,

我謝謝你,陸boss。謝謝你的解釋,我不會再誤解了。我真的,很感謝你。

我是真心的。無論如何,我不會再用他的那些話來折磨我自己了。坦白說,過去的這幾天,對我其實確實很難熬。

他突然笑了,問我,

許亦真,你喊我陸boss,是不是真的想到電遊裏的那些boss們?

我也笑了,心裏一陣輕快,

沒有啦,你和章總是領導麽,我看你嚴肅的時候,也隻敢喊你陸總,不敢喊boss的。

他微笑著,沒有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淡淡問我,

你和章洋以前共過事嗎?我記得,你以前沒到總公司工作過,對嗎?

他的語調有些不太尋常。我想起我的那個揣測,關於他與章洋是否麵和心不和,他們倆之間會不會存在辦公室政治。於是我立即開口,

沒有啊,我以前沒見過他,更沒一起共事過。

他的神色肅穆了下來。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帶著點小心的詢問他----

陸boss,有句話,不知道我能不能問?

問。他看了前方一眼,略微命令的語氣。

我正準備開口,他打斷了我,

許亦真,你以後能不能直接喊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點點頭。然後我開口,

你和章洋,你們倆是不是那個,我頓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對~頭?

對頭?他愣了一下。

我趕緊加到,這個詞不太好。我是說,你們倆是不是競爭的關係?你以前在總公司,後來又調來我們這兒,你和章洋以前有沒有什麽大的矛盾?

我好象意識到,我的問題太多了。言多必失。我懊惱起來,住了嘴。

走在我身邊的人,忽然悶聲笑了起來。

我臉頰發熱,輕輕說了一句抱歉。

他的笑聲漸漸停了。我聽見他愉悅的聲音響起,

許亦真,我發現你比我想象的還要----他停頓片刻,繼續說,算了,我已經說過很嚴重的錯話,不能再火上澆油了。下一回,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道歉了。

他用一種揶揄的音調,愉快地看著我。

我也隻好跟著他笑。覺得自己好傻。

他微笑著,章洋跟我是發小。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用擔心。

我鬆了一口氣。

說真的,那一刻我想到,如果他和章洋之間真有什麽利益衝突,他讓我站隊,我該怎麽辦?我很怕被卷進這種是非。雖然此刻這個走在我身邊朝我微笑的男人,讓我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但是,如果他要我因為他而卷進辦公室政治,從而導致我可能要失去自己的飯碗,失去我和航航還有媽媽的生活保障,我也是絕對不會願意的。

他又笑道,怎麽,你希望我和他是對頭嗎?

我趕緊搖搖頭。怎麽會,我希望天下太平,人人開心。

陸致成深深地看著我。良久,他說了一句。

人人都開心。許亦真,你覺得那樣現實嗎?

我略微倔強地回複他,當然現實啊,如果大家凡事都各退一步的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樣不好嗎?

他玩笑地說,我沒想到,你還是個哲學家。

我的臉上感覺又熱了起來,幸好是晚上,夜色幫我遮擋了很多。

他見我沒有再作聲,又開口道,

看來,我要對你提前一次道歉足。我剛才對你的歉意永久有效。從今往後,如果我再說了你什麽錯話,我希望你都不會----

我立即接口,打斷了他的話,不會的,我沒有那麽容易受傷。

話一出口,我發覺這句話好象有些曖昧,連忙又修飾了一下,

我的臉皮還是有一定厚度的。我明白,你心裏不是那個意思,我就不會真的介意。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眼含笑意。

那一刻他的笑容,映在我的眼中。是多麽的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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