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即安 Little Sunshine @ 蓮花

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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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雍正爺這樣的漢子》44 物滿則溢

(2025-12-03 08:05:09) 下一個

        那天到達西邊馬場的過程特別快。大概是因為我和千語經過之前從廉親王府倉惶逃回的練習,已經熟悉了快速上下行轅的要訣吧。

  入眼處,一片碧海晴空。

  暖暖的陽光,迎麵拂來柔柔的風,讓人想要融化在其間。我輕快地跳下行轅。千語卻臨陣膽怯了,她呆在轎中耽擱了一會。我張開雙臂朝向她。她紅了臉,終於磨蹭到車梁的邊緣,向著我的懷抱閉眼跳了下來,我像接住一個孩子那樣抱住了她,再將她輕柔地放到地上站好。

  蘇公公說,我是他這輩子沒有福分有的女兒。我時常覺得,千語是我在這裏沒有福分有、但在二十一世紀卻有福分有的表妹。外公外婆座下,她是唯一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孩子。

  因為有關的國家政策,表妹在一段時間裏,沒有那個頗為關鍵的身份,無法在她父母身邊報名入學。她小學一二年級,有一年半是呆在我家裏念書的。我們相差三歲。當時我們倆之間的關係,沒有後來我們長大以後那麽親密。我將這歸結為,表妹實在是一個太聰明的小孩!印象深刻的有,我們在飯桌上的明爭暗鬥。我媽媽煮好了兩個雞蛋,一人選一個,這就有了比較,猶豫再三選一個,然後兩個人再換一換。她去廚房拿筷子,會回頭來緊盯著我,看我是否先吃了桌上好吃的。小姨來看她,給我們一人一袋葡萄幹。每次吃完幾粒,我們就會數一數,互相比一比,各自還剩下多少。七歲的孩子,她竟然懂得來“嘲諷”我,說我將來“不一定能考得上大學”,可把我給氣壞了。夜晚我們同處一榻,又會交頭接耳喋喋不休,害得母上大人時常來催促我們睡覺。我是既喜歡她,又討厭她。我們倆就像兩條小狗,常常吵架,也常常和好。

  直到有一天,放假時她回自己家呆了幾天,怏怏不樂地回來了。我記得,我們並排坐在沙發上。她忽然伸手、想來摟住我的脖子,我不樂意,一把推開了她的小手。我記得她小小的身體往後一靠,像個小大人般、長長地歎息一聲,“唉,有的人,我想要對她好,她卻偏偏不要。”十歲的我,聽到她說的那句話,既震驚、又遺憾,留下了十分強烈的印象。那時的我,是多麽希望剛剛過去的那一幕能重演,我可以不再輕易地認為,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有什麽複雜心思?那我就可以慎重地對她說,我願意和你好。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七歲孩子那麽說話的緣由。如今想來,或許她當時是在假扮,在我的家中也有疼她愛她的親姐,而我,勉強可以充任這樣的角色?想來真叫人心酸。當然,後來的我完全無需感到遺憾。成年之後,我和我表妹成了最親密的姐妹。彼此生命中最貼心的戰友。

  千語與我表妹又稍有不同。千語成長於此時此地一個複雜的舊式家庭環境,大大缺失了愛的滋養。她很像一朵生長於幽暗林蔭中的山茶,遠沒有我表妹性格上的陽光和積極。表妹長大後,倒可以時時充當我的軍師,我們的長幼關係似乎常有顛倒。這讓身在此地的我,除了思念父母大人之外,也常常十分想念我的表妹。

  我常希望,我也能將千語移植到暖陽之中,開放出她原有的動人光彩。我甚至希望她能變得如我表妹一般開朗、獨立,做一名新時代的可愛女性。是的,雖然我不是護花騎士,但我確實懷有一名施肥花農的心。

  我們攜手走向不遠處,那群威風凜凜的人。

  還是像以前一樣,雍正爺與他的侍衛們,已經騎在高大的馬背上等待。雍正爺麵上稍顯出一些不耐煩的神色。郎旭他們幾人好像也在用眼神交談,空氣中似乎浮動著一種隱而不宣之秘。

  走向他們的時候,我需要頗費些力氣才能拖著千語前行。我意識到,我帶千語來騎馬,真的是一個好主意嗎?會不會搬起石頭砸了我自己的腳?我忘了嗎,除了郎旭,這裏還有他那些跟幫的修羅們。一個郎旭我都看不過來,我自己給自己多找些麻煩?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氣餒,我想不懂我自己的腦回路。而且,即使我希望能夠觀察郎旭是否故意撩撥千語而非真心實意,當著雍正爺的麵,他也會避嫌,不敢引火燒身的吧?我應該狠下心對千語說不的。哎,還是我自己能者多勞,兼任花農與護花使者二職與一身吧。

  我轉頭拉著千語走向了馬廄。

  馴馬師傅幫我們挑了兩頭尚未完全長成的小馬。我對千語說,千語,今天我不想騎馬,我隻負責教你。她紅著臉攀著我的胳膊,阿諾,你可真厲害。你們滿人家的姑奶奶,騎術個個都那麽好。

  哈,這個讚譽,我就裝成坦然受之,卻之不恭了。如果我告訴這小姑娘實情,她一定更加不敢上場一試了。現在扭頭就走,我還沒有那個膽量去調戲某位爺的心情。總要稍微待上一會兒,才能找個借口遁逃吧?

  兩匹小馬中,我挑了一匹矮點的。使勁拽著這位馬少爺,我和千語一起走回了草場之上。

  我們一出現,騎馬的那群男人發出了一陣哄笑。我看千語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了,我倒是覺得無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因羞憤而死,實在算不上是一種美德。

  這也不能完全怪我。這匹小小的馬少爺,年紀不大,脾氣不小,一點沒有他追風哥哥的瀟灑可愛。我拽他,他卻斜眼看我,走一步,停一步,還時時站著與我比拚力氣。不過,他停下來的時候倒是站得很穩,像一輛立式自行車那樣。走路的時候呢,又慢慢騰騰,好像耐性很好的樣子,讓人感覺可以信賴。我覺得,至少可以學個上下自行車的技術吧?

  我向馬背上那位表情不太耐煩的爺喊道,“萬歲爺,我們就呆在這裏學學上下馬。您請帶著侍衛大人們去前麵騎吧。”

  然後,我轉頭對千語說,“你看,腳鐙在這裏,將左腳放進去,整個身體往上爬,來,別怕,我推著你。哎,哎,馬少爺,你別走啊,不許動!”

  我正在這麽幫著千語上馬的時候,馬蹄聲得得響起,郎旭打馬奔了過來。他朝我們喊道,

  “阿諾姑娘,萬歲爺讓您去。千語,我來教你。”

  看來今日無法試探了,此人隻是依令行事。不過,即便是依令行事,用不用心也能看得出來吧。

  我小跑著來到雍正爺的馬前,討好地朝他笑,

  “萬歲爺,您等我?”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你好了麽?”

  “好了好了,郎侍衛願意教千語騎馬,阿諾沒事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句,

  “看來女人都差不多。”

  說完這句,雍正爺跳下馬來,一言不發。他幾步走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放到追風的馬背上,然後,他跨坐上來擁住我。半秒之後他提起韁繩,駕地一聲,追風揚蹄向前馳去。那些侍衛們沒有跟上來。

  我心裏一陣慌張。難道我將我的小羊羔,獨自一人丟給了那群野狼?我急忙回頭去看,緊擁著我的人在我耳側冷冷接道,

  “都有做媒的興趣。”

  我的耳朵一下紅了。這樣的指責,我好像難以辯白。

  在這人溫熱的懷抱裏,我聽見他肅然的聲音,“朕不許你心不在焉。”

  咦,這位皇帝大人口中說出的這個句子,和我前幾天剛對千語說的,“我不許你太過主動”,句式一致,字數一致,這是一種新型的心有靈犀嗎?我低下頭,抿嘴一笑。

  有人立即靠近我的耳畔,問我在笑什麽。

  我趕緊回答,“萬歲爺,阿諾可從來沒有心不在焉過。”

  我伸出右手,用食指在空中畫了一個點,圍繞著它,我在外周畫了一個圓圈。我微微向後,靠在他厚實溫暖的胸膛,仰頭對著他的側臉說,

  “圓弧行進的軌跡也許會改變。但無論她是朝著什麽方向,永遠都不會偏離她的圓心。所以,圓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圖形。萬歲爺,您就是阿諾的圓心。”

  雍正爺那天好像有點冷酷,他沒說話。他在我的身側將韁繩猛地提起,追風撒歡兒抬高腿,一陣喧騰之後,馬步停了下來。雍正爺一步下馬。他側著身,背手看著遠方穎河的那條光亮彩帶,默立無聲。

  他怎麽突然生氣了?

  我坐直了身子,心裏不安起來。我說的話顯得那麽不真誠嗎?可是,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啊!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這些真心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假?是不是這位爺覺得,我油嘴滑舌,各種胡話張口就來,讓他不喜歡了?

  他看了我一眼,靜靜地說,

  “阿諾說話,越來越叫朕刮目相看。”

  果然生氣了!我有點懊惱地咬住了自己的唇。我側身看著不遠處,郎旭耐心地教千語騎馬的身影,和圍在他們周圍,那些侍衛們起哄叫好的模樣。

  為了朋友和自己的戀人吵架,我是不是真的太好心了?我好像還沒有那麽無私,沒有那麽好心。我再一次感到懊惱起來。我打算從馬背上跳下來,向這位爺好好解釋一下。我一邊轉身,一邊朝他喊道,

  “萬歲爺,您別生氣,阿諾說的是真心話啊。”

  我一急抬腳,馬靴的腳頭不小心刺到了追風身上。它一下驚起,仰天長嘶一聲,緊接著就向前方躍去。我被它驟然一抖,身體向後仰去,幾乎就要滾落馬鞍。一瞬間我的腰自我反射,堪堪起身。我的手在空中慌亂地劃拉著,勉強抓住了那條舞動的韁繩。

  雍正爺在我身後著急大喊,“阿諾抓穩!”

  他瞬間發出了呼哨,應該是想叫追風停下來。可是風聲太大,一轉眼之間,追風已經帶著我離開了他幾丈的距離。

  追風一邊跑,一邊時不時地將前蹄揚起嘶叫,彷佛一定要將我甩下背去。我三魂去了七魄,東搖西倒,勉強支撐住自己不被它甩下來。我很想俯身摟住它的脖子,可我發現,未經訓練,我根本做不到那樣。我的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今天真是----親身主演生死時速,我發誓下次我再也不踏進雍正爺的這愛車寶馬了!

  從馬背上摔下來,會不會直接摔回二十一世紀?還是隻是腦震蕩?我還沒有跟他告別,沒有好好地認真地說上那最簡單真誠而絕不花裏胡哨的三個字,突然之間,我感覺好後悔!

  會不會被摔得失憶?我一邊隨著追風奔跑,一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的視野側麵,漸漸出現了另外幾匹馬奔騰的身影,應該是雍正爺他們追上來了。果然,到了一定距離之內後,郎旭的聲音隨風傳了過來,“阿諾姑娘,您別怕!追風是匹熟馬,他一定會停下來。”

  但是我瞥到,郎旭手裏正甩著一個套馬索。估計隻是為了讓我安心,不想我在追風被套住揚蹄的時候驚慌。

  追風被人馬所迫,輕鬆地仰起身子,加快了速度。轉眼間我又與後麵的馬群離開了幾丈。

  我很想提起韁繩,像雍正爺輕易做到的那樣,讓追風減慢速度。可是,我好像把刹車和油門弄反了。我越提韁繩,追風就越加速!這位大兄弟,給我跑成了一個離地而起的風火輪。真是要命呐。

  那一刻,我竟然不覺得十分害怕,好像還開始隱隱覺得有一點點好笑起來。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離開了後麵的馬群,追風的速度漸漸慢了一些。那時我和追風已經非常靠近穎河了。一瞬間,追風大步地踏入了穎河之中。馬蹄濺出點點水花,我來到了那一片波光粼粼當中。

  一忽兒功夫,另外幾匹馬也跟著踏了進來,一陣水花四濺。我扭頭看見,有一匹馬背上正是雍正爺。我看著他看向我的目光,忽然有點兒泫然欲泣。

  他左手持住韁繩,急切地朝我喊道,“阿諾你抓穩,小心被甩下去,河裏都是石塊。”

  我這才意識到處境危險。誠然,此處落馬,我會更加難看。

  雍正爺將執繩之手放入口中,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呼哨。哨聲未落,追風就擺出了一副準備投降的樣子。它漸漸停止了馬蹄踩踏,低下頭,開始喝水。然後,這位馬大哥揚起鬃毛,左搖右擺,甩了我一身一臉的水。

  終於,追風完全停了下來。我坐在馬背上,呆呆地看著雍正爺。

  他回身跨下馬來。穎河裏的水淺,還沒有漫過他的馬靴。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馬前,向我伸出一臂。他的眼中,帶著一種沉痛和驚惶的神情。

  我心中一痛。他一定也沒有料到,他一下馬,我就讓追風驚了馬。

  我朝他咧了咧嘴,試圖做出個笑模樣,“萬歲爺,您教的騎術這麽難,阿諾以後罷課了。”

  他仍然伸手向著我不動。於是,我慢慢側過身,做好姿勢,往他懷中跳去。

  正在那時,落馬下到河中的幾名侍衛裏,郎旭的聲音迅疾響起,“姑娘不可!萬歲爺右臂有傷。”

  我雖然聽到郎旭警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徑直著撞進了雍正爺的懷裏。他悶哼一聲。我驚慌地向後退了一步站住,退出了他的懷抱。我的舉動,濺起一片水花激蕩。我看到,雍正爺用左臂扶了扶自己的右肘。

  我看向他的眼睛,慌忙問他,“您的胳膊怎麽了?”

  他轉頭朝郎旭大聲喝道,“要你多嘴!”

  郎旭與那些侍衛們噗通一聲,直直跪入河中。

  後來我才知道,郎旭與那幾名侍衛趕到的時候,因為追風已經帶著我衝出去了很遠,雍正爺著急上馬去追我,一時不察,右臂與馬鞍碰撞,可能扭到了筋脈。

  我拉住他的左手,眼淚一下子湧上了我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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