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即安 Little Sunshine @ 蓮花

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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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雍正爺這樣的漢子》48 白樺傳說

(2025-12-19 14:33:13) 下一個

        早晨醒來,又是新的一天。這一夜睡得極好,困擾了我許多天的惡夢,沒有來拜訪我。

  我見到許姑姑,她朝我恬淡地笑著。千語站在她身旁,開心地看著我。大家都沒有說話,空氣裏流動著一種寧靜的甜美。

  許姑姑開口說道,“恭喜阿諾姑娘。”

  千語也附和她,笑著說,“阿諾,千語真為你高興!”

  我走上前去,伸出雙手,一手拉住了她們一人。我們將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原諒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分給我的友人。我匆匆鬆開了她們的手,往前殿走去。

  那位爺正在進早膳。我輕快地走過去,向他請安。他笑著看我,滿眼都是愛意。原來他右臂確實還是受傷了,那一刻,他正用左手執著調羹進食。我猛一看到,一陣心疼,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右臂說,“萬歲爺,您到底哪裏疼?”

  他微微躲避,口裏笑著,“阿諾,朕說過了,讓你不要對朕動手動腳。”

  我隻好走到旁邊的椅上坐下,心疼地看著他。

  他瞧了瞧我的臉色,淡淡笑道,“阿諾,你怎麽這麽笨的?”

  我好性子地對他說,“是啊,阿諾笨極了,請萬歲爺開恩明示。”

  他悠然問道,“你怎麽知道,不是蘇培盛配合著朕,使的一出苦肉計呢?”

  我一愣,環顧了一下周圍,蘇公公不在。幾名宮人內侍也站得有點遠。

  我想了想,對他說,“那您為何要左手執勺?”

  麵前此人輕鬆地將調羹換到了右手,繼續笑笑的,舀著米粥入口。

  我無奈地說,“萬歲爺為什麽需要對阿諾使苦肉計呢?既然無論怎樣,阿諾都是這麽的喜歡您。”

  他的手停了下來。我們安靜了一會兒。

  “如若朕回答,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阿諾這第二句,倒是提前給朕這個說法予以了反擊。”

  他將調羹換回到左手,一邊吃早飯,一邊伸展他的右臂,給我查看。

  我將他的右肩,肘部,手腕的每處關節都輕輕做了檢查。然後我請他暫時停下早飯,給他做了一些簡單的測試。旋轉肌的肌腱,有部分撕裂傷。當時一定很疼吧。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笑著看我,“哭什麽,小東西。太醫說不礙事。稍微調養個十天半月便可。”

  我還是撲簌簌地流眼淚。

  “原來阿諾是擔心,朕以後不能再帶你去騎馬了。”

  我輕聲說,“對不起,都是阿諾不好。”

  他朝我伸出左手,“朕的胳膊疼,你自己過來。”

  我於是走到他的身邊,他握住我的手。

  我問他,“昨夜你怎麽還那麽出力地抱住我?你的右臂該有多疼啊。”

  他低聲笑,“阿諾,此話不宜亂說,容易叫人誤解。朕當時可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朕可沒有出力。”

  我的臉霎時間熱了起來。終於,這位爺看了看我垂下去的臉,放棄了繼續讓我難為情。他開始指揮我為他夾菜,甚至一度讓我持勺喂到他的嘴裏。

  周圍沒人,我覺得,似乎可以這麽做。

  等他去上朝的時候,我給他剝了一些瓜子仁和核桃仁,削好了水果。我幫他磨好墨汁,整理好了文具。所有能幫他做的,我都盡力幫他做。隻是,他要用右手寫字,這一點我幫不了他。我的那個狗爬字體,怎麽可能冒充他的字呢。我打算問他,能不能去請一位軍機處值得信任的大臣過來,幫他代筆幾日。

  他下朝回來,看到書桌上準備的一切,高興地拿起一些核桃仁,放入嘴裏,邊吃邊對我說,“孝懿仁皇後在朕年幼時,若朕偶有身體不適,亦是如此待朕的。”

  我笑了。這位爺要讓人給他剝瓜子仁核桃仁切水果,又有何難。他隻是為了讓我聽了高興而已。

  我越來越發現,雍正爺真的有一個頗為浪漫的靈魂。而且,他很懂得投桃報李。讓我的心,時時都覺得這麽的溫暖熨貼。

  過了一會兒,他高高興興地從筆筒裏取出一隻筆,換到左手拿住,然後,懸腕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我看得呆了,竟然與他右手寫出來的一樣的漂亮!幾乎不分伯仲。他抬眼看我,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的樣子。我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我抬眼看到,蘇公公帶了一名官員走進來,是章太醫。

  章太醫給雍正爺請了安,轉身對我說,“下官給小主請安。”

  我連忙回答,“太醫,您弄錯了,阿諾不是小主。”

  章太醫好像一下子有點兒不知所措。

  雍正爺立即給這位章太醫一個台階下,“成諾女官方才在說,她不是小豬。您給她診斷診斷,她到底是個甚麽?”

  蘇公公撐不住,一聲笑了出來,章太醫也麵色愉悅。

  雍正爺看了我一眼,眼帶笑意。我也感到歉疚。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了,下次還是不能這麽直通通地否定別人的話,叫別人難堪。

  章太醫請雍正爺停止手上的工作,帶著他做了一些手臂複健練習,叮囑他每日都要如此。練習完畢,章太醫停了下來,但他沒有對雍正爺說出告退的話。我正奇怪著,雍正爺示意我坐下,請章太醫給我號脈。開玩笑,本姑娘身體康健,有什麽脈需要號的?我有點不情不願。

  雍正爺勸我道,“女官自己說的,無論是何人,盡皆一視同仁。”

  感情這位爺誤解了,以為姑娘我是不好意思讓男太醫給搭脈呢。我豪邁地將右手袖子往上一捋,將手臂放在桌上說,“有請太醫診脈。事先聲明一句,阿諾是不會喝藥的。”

  章太醫滿臉局促,一副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的神情。雍正爺微皺眉頭,伸手將我的衣袖拉了下來,又將懸袖也扯了下來。這樣等於將我的整個手都裹了起來。然後,他威嚴地看了我一眼。

  章太醫於是上前,將手指放到我衣袖之上手腕所在,隔著一層軟袖,他微微搭了幾秒鍾,旋即抽回了手。哇,這就看好啦?X光也沒這麽快的!

  我知道太醫肯定會說一些我不想讓人聽見的話。在太醫開口之前,我用眼神同樣威嚴地逼迫著雍正爺。他收到信號,揮手讓旁人都回避了。

  我問章太醫,“您是否會說,阿諾屬於宮寒體質?必須溫補?”

  他朝我抱拳,微微做了一揖,“姑娘本人醫術高超,不必下官多言。”

  這種話,我不懂中醫也可以瞎編啊。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我這麽做的幼稚,和妄言的代價。

  我吸取了剛才的教訓,不能直接對太醫說不。我於是就大言不慚地接道,“太醫所言,前一句大差不離,後一句,則是您太客氣了。阿諾選擇食療,不知太醫可有指教?”

  章太醫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接著他便行禮告退。

  太醫退下之後,雍正爺略微惱怒地看著我說,為何阿諾要戲耍太醫?我隻好辯解,是藥三分毒,我實在不想喝。他想了想,便也隨我去了。

  他站起身來,說是要和侍衛們去騎會兒馬。我重新有點擔心地望著他。

  他笑言,“女官放心!沒有女官坐在朕身前讓朕分心,朕是不會受傷的。”說完,他怡然地背著左手走了。我看著他走路的姿勢,就知道他的右臂肯定還痛。唉,也隻能就這樣算了。

  吃過午飯,我去茶水間,迎麵遇上了千語。

  我站住問她,那天自馬場回來之後,郎旭對她態度可好?她羞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當一個人自己如此幸福快樂的時候,常常會希望身邊的人也都同樣地幸福快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雍正爺的話在那時回響在我的耳邊,“郎旭到朕身邊這些年,看著還行,對朕算得上是忠心。”

  我回憶起來,自從我能分得清郎旭與其他禦前侍衛們誰是誰以來,這位郎侍衛一直對人十分紳士有禮。而且,有以上雍正爺對他的品行鑒定,幾乎很難讓人相信,這人真會做出什麽劣行來。或許,他不是那樣的人呢?此外,現在萬歲爺向眾人宣布了他與我之間的安排打算,而千語又同我親如姐妹,即便郎旭不是完全的好人,在目前這個情況下,他也會對千語用上幾分真心吧?這於他自己的前途,也是大大有好處的啊。

  我試著問千語,“如果郎侍衛家中已有三妻四妾,你當如何自處?”

  她紅著臉,囁嚅道,“千語隻要能夠侍奉他就可以了。千語不在乎名分地位的。”

  倒是與我自己答得大差不離,如出一轍。所以,我也就沒有辦法做出任何指摘。

  “如若有一天,郎侍衛移情別戀,千語,你又當如何自處?”

  千語抬頭看我,“我會記得現在的日子。我會盼著,他偶爾的時候,能夠想起我。”

  是啊,正如後世那句流行的話----隻求一朝擁有,何須天長地久。

  千語拉起我的手,歡快地說,“阿諾,我想出了一個新的曲調,可以用來唱那首《江南可采蓮》,好像更好聽呢。我先唱給你聽一聽,好不好?”

  是的,親愛的千語姑娘,你能先唱給我聽,接著再去唱給某人聽,對吧?

  我被她拉著手,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她看著我的臉色,頑皮地說,

  “阿諾,千語一定記著你的話,發乎情----”。

  我前後兩天,已經聽了這句話太多遍,趕緊打斷了她。

  “好啦好啦,阿諾聽到了。隻望郎侍衛能做得到就行。實在不行,至少你自己也要曉得跑開。”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女兒哭求著想吃糖、我怎麽也哄不好她的年輕母親,歎了一口氣說,吃了糖糖,牙會長蟲蟲。但是,我還是往孩子的手裏塞了一顆糖。她立即眉開眼笑,止住了哭泣。

  千語將那支江南可采蓮的詞兒用新的曲調唱了好幾遍,委實婉轉動人。隻是,好像有一點詞不盡意。

  我想了想,對她說了這個反饋意見。

  “千語,你唱得再好聽,除了讓你我聽了思鄉,讓郎侍衛聽了想念他的家姐之外,還有什麽用呢?”

  千語咬唇,頓住了嘴。

  我又胡亂想了一些古往今來動人的情詩裏的句子。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情深意重,但是,該怎麽說呢。中華詩詞博大精深,但在此刻我又覺得,似乎太精煉了一點?有點兒品嚐Espresso的感覺。不太像現實中,情侶之間說起話來,一句接著一句、比著賽地說廢話,訴不完的相思情意,源遠流長。

  算了,還是讓千語試試看吧。於是我問她,能否把我想到的這三句,試著用剛才她想出的曲調唱出來?

  千語微紅著臉,張了張口。她費了好大勁,終於輕輕地將這三句話用新譜的曲子唱了出來。果然,聽完叫人柔腸百結。我讓她再試一次。這一回,曲調一起,她眼中一瞬間就蓄了淚,唱到蠟炬成灰這四字,她哽住了聲音,不能再繼續。

  哎,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兵到戰時不嫌多呀。我歎了口氣,複對她說,

  “千語,阿諾要大放厥詞啦。阿諾覺得,唱歌的時候呢,咱們可能先得把自己摘出來。先當一個冷靜的敘述者,別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了歌裏的主角。然後,你輕輕拉住聽歌人的手,將她慢慢引導入歌裏的環境,讓她自己去感受,而不是你替她去決定她聽歌時的心情。是,也許到最後,你能和她一起感受到歌中的情境,達到一種‘共情’,那是最理想之境界。但你不能一馬當先,過早暴露你自己內心的情感,將聽眾遠遠甩在身後。”

  其實我都是信口胡扯。我明明自己唱不了,可觀點還特別多。不過,“情真而又能自持”,這一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千語看著我,眼裏現出了一絲景仰之情,瞬間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我開開心心地接著胡謅了下去。

  我接著侃侃說道,比如說,最打動人心的情歌就是情人之間的分離。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等等等等。

  如果千語你能情真而又自持地唱出來,那一定會深深地吸引你的聽眾的。

  她聽了我的話,臉上現出向往的神色。

  我扯完這幾句,似乎感覺這些短句不夠盡興,得來一個長篇的、敘事詩一樣的歌才好,才可以充分表達我的這個意思。不過,為什麽非要用他們古人的長詩呢?有些二十一世紀的歌詞,借由通俗易懂的白話,也能演繹出讓人幾欲落淚的故事,不是嗎?

  我心頭一動,一時興起,忽然想找首現代的歌給千語示範一下。

  我將雙臂輕輕揮舞,起了一個勢子,低聲唱起了一首我從前很喜歡的歌。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

  聲音剛出口,我的眼前仿佛鋪開了一片白茫茫的原野。遠處的村莊安靜得像睡著了一樣,灰色的天空下,有一群鴿子緩緩飛過。白樺林立在風裏,樹幹上刻著兩個模糊的名字。

  在那一刻,許姑姑從茶水間走了出來。她來到石桌前,坐了下來,靜靜地望著我。

  我有點不好意思,“許姑姑,阿諾在這兒閑著沒事幹,好為人師來著。”

  許姑姑的眼裏,含著一種莫名的說不出的惆悵。她催促我道,阿諾,你接著唱啊,這首歌真好聽。

  我心裏驀然一緊。我想起來,哎呀,我選的這首歌,與許姑姑她自己的故事,是不是有一點兒相關啊?我心裏猶豫起來。

  許姑姑殷切地看著我。我經不起她眼裏的渴求,隻好放低聲音,又接著唱了一段。

  歌聲流淌著。我仿佛看見年輕的戀人並肩站在白樺林邊,說著再簡單不過的誓言。那樣的畫麵,本該隻屬於寧靜和溫暖。可漸漸地,遠處的世界燃起了戰火和硝煙。火光映紅了天際。年輕的男人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雪地盡頭。而那位姑娘則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隻剩下風吹動她的衣角。

  我的聲音不自覺放低了。院子裏一片寂靜,隻有我的歌聲在回蕩。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啊,消逝在白樺林。”

  我心裏想,就唱到這裏吧。

  我停下來對許姑姑和千語笑道,好啦,本歌到此為止,本人的表演也到此結束。讓你們見笑了。

  許姑姑憂傷地看著我說,她知道,一詠三歎,這首歌還沒有結束。

  “阿諾,你接著唱吧,姑姑想聽。”她朝我哀哀地說。

  我頓住了。我無法拒絕許姑姑那樣淒然的目光,低頭想了想,我決定不再折磨她。算了,唱就唱吧,隻是一首歌而已。誰還沒有曾經因為聽歌而流過淚呢?

  我的歌聲再次響起來,畫麵在我心裏一幕幕鋪展開來。白樺林下,姑娘日複一日地等待著。

  “噩耗聲傳來在那個午後,心上人戰死在遠方沙場。她默默來到那片白樺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裏。”

  我看著許姑姑泫然欲泣的眼神,心中一陣酸楚。

  “她說他隻是迷失在遠方,他一定會來,來這片白樺林。”

  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姑娘的身影從年輕變得消瘦,從消瘦變得蒼老。林子還是那片林子,人卻一年年老去。

  我的聲音漸漸變得冷靜而空曠,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唱到後來,我仿佛隻是在替那個無名的女子講述她的一生。沒有墓碑,沒有見證,隻有一片年年落雪的白樺林,記得她日複一日的等待。

  院子裏靜得出奇。

  我抬頭,許姑姑早已淚流滿麵。她的眼睛望著虛空,像是在看一片隻有她自己才能看得見的遠方。

  我是否真的需要繼續唱下去?讓她這麽傷心,真的好嗎?

  許姑姑朝我含淚一笑。她說,還有一段,會留給白樺林裏的那位姑娘吧?

  我似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它繼續響了起來。

  “長長的路呀,就要到盡頭,那姑娘已經是白發蒼蒼。她時常聽他在枕邊呼喚,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樺林。我來了,等著我,在那片白樺林。”

  終於唱完了。

  我滿懷歉意,低聲對許姑姑說,“對不起了姑姑,阿諾叫您傷心了。”

  許姑姑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像一串晶瑩的露珠。

  一陣嘈雜聲從回廊那裏傳來。我猛然記起,雍正爺快要回來了。

  果然,有一群人從側麵回廊走了過來。還好,他沒看到我在這裏好為人師的這番做派。許姑姑連忙站起,擦幹臉上的淚。我們三人站在院子裏,齊聲朝來人蹲下請安。

  雍正爺背著手,彷佛沒看見我們幾人一般。

  他帶著他的那群兵,從回廊經過,頭也不回地繞過我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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