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想的一天（二）

     

“那麽你呢，你理想的一天又是怎麽樣的？”

“我啊，我那一天是在山上。森林的深處，有一間小屋。我住在遍地青苔的小木屋裏，與世隔絕。”

“遍地青苔，與世隔絕，怎麽感覺有點陰森森的？”

“不會。小屋的門前很開闊，是一大片草地。早晨的陽光照在屋簷上，青苔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斜斜的草坡下麵，正好連著一片湖。湖便是湖，與潭、與海、與江、與河，有著截然的不同。這片湖並沒有太大。水生風，太大的湖，容易起風知道吧？很難造就如鏡的湖麵。波瀾起伏，也不能將天光雲影倒映得清晰如畫。當然，它也沒有太小，澄清如玉的一大片。就我家到你家之間的距離這麽大吧。岸邊呢，圍著一圈高大的野生蘆葦，蘆花隨風蕩漾，很是瀟灑飄逸。”

“真美啊。有山有水，門前還就是湖。你咋想得這麽美呢？”

“當然想得美啦，我理想的一天嘛。我什麽也不用做，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舍不得時針往前走。”

“那這一整天你準備做什麽呢？就這麽望呆？”

“我去劃船呀。斜陽西下，或者半夜三更。對，最好是在那一天的半夜三更去劃船。我醒來的時候啊，大約是淩晨兩三點鍾的光景。我聽見時鍾錚錚地走，一下一下，動人心魄。從小屋的窗戶看出去，月亮正懸在湖麵的左上方，隻有百米開外的距離。圓圓的一輪，表麵印著清晰的山川脈絡。可以百分百確定的是，它比平素見慣的樣子要大得多，也亮得多，叫我滿心驚奇。夜空是成熟的墨水藍，星星在幕布上悄然隱去，隻在那遙遠的天際，敷衍地閃爍著那麽一兩顆。月光跟銀子一樣灑了一地，湖對岸蔥鬱的樹林、門前靜臥的草地、湖麵飄蕩的蘆葦，尤其是月光下肅立的長椅，它們全都散發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寧靜和柔美。彷佛我是在外星球上一樣。

推門出去，迎麵而來的，是一陣極為清爽的風。氣溫剛剛好，體感大約是二十五攝氏度的樣子。臨出門前順手撈起的那件風衣，看來很有可能會被浪費。隨意係到腰上，打一個結。甩開膀子走起來，輕盈得快要飛起來一樣。空氣裏浮動著一股淡淡的香。是花香嗎？可能有點，也不全是。是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氣味？不，不太像。下午剛下過一陣雷陣雨，那種熱帶雨林的濃烈氣息，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感覺，很容易分辨。那麽，一定是風的味道。純然的，夏夜的風。更準確地說，是浸滿了月光的柔軟的夏夜的風。嗯，一定是這樣。我順著草坡疾速地飛奔下去，不一會兒便到了湖邊。擱淺在沙灘的，是一彎半舊的木船，兩隻斑駁的船槳，交叉橫臥在小小的艙裏。它們熱情地伸出邀請的手掌。

‘你確定你能劃得回來，對吧？’

‘那當然，現在又沒有風。’

‘你以前劃過船嗎？’

‘沒有。不過，這麽個小玩意兒，不是看看就會劃的麽？’

‘好吧，那你試試看吧。’

於是我把木船給弄到湖裏去。呀，原來這是一個頗為艱難的過程。這麽個看似小巧的東西，實際上沉得不得了。竭盡全力去推它，結果紋絲不動。為什麽它不事先聽話地停在湖裏，卻要躺在沙灘上乘涼呢？唯一的辦法，隻能是使勁地拽著它的頭，將它的身子以之字形的路線，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水裏。然後，在船身快要浮起來的一瞬間，險險地一腳跨上船去。坐下來才發現，汗如漿出。

突然這時來了一陣風，船在湖麵上左右搖晃起來。不由自主有些緊張，雙手緊緊地撐住艙底，向四周張望並祈禱。原來，木船具備了自我意識，不用劃槳，向著湖心的明月，悠然地慢慢移去。幸好湖麵的風並不太大，船艙的搖晃也不劇烈，過了片刻，我便漸漸地適應了。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沒事做，那麽便躺下吧。躺在水麵上，一彎悠悠地搖晃著的小船的艙底。將手枕在腦袋後麵，靜靜地望著那墨蘭的夜空。夏夜並不寂靜，有不知名的蟲子在叫。唧-唧-唧-，更襯托了那一片寂靜。”

“那晚的天上有很多星星吧？還有月亮。”

“是的，有很多。天上的星星形成了路，一條一條，縱橫交錯。月亮很圓，很大，我伸手就可以捧在手心。左手一輪明月，眼底萬千星輝。漆黑的夜，在這麽寂靜的地方，隻有我一個人。”

“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嗎？”

“不覺得。在人群裏呆久了，心裏有點厭，即便是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在山上的這一天，我隻想和自己一個人呆在一起。”

“喂，你可不要睡著了。待會兒飄到湖心，你劃不回去怎麽辦？”

“不要緊。明早七點的班，五點半的鬧鍾，早就已經定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