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從貴陽到沙市
來到豫章中學,站在講台上看著一張張年輕的笑臉,在電燈下翻開久違的《紅樓夢》,葉宜蘭覺得熟悉的生活又回來了。張繼良也精神起來,家裏家外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他又和以前一樣,老同學老朋友老鄉,常聚在一起。
這時國共兩軍已經在東北華北地區打得不可開交,這場戰爭,後來國民黨叫“戡亂戰爭”,共產黨叫“解放戰爭”。貴陽城裏也是熱鬧非凡,學生老師們紛紛響應南京發起的“反饑餓反內戰”抗議活動,成天上街遊行。因為戰後本來就物質奇缺,現在又打起大規模的內戰,更導致物價飛漲,政府沒辦法隻好拚命印鈔,大家手裏的鈔票是多了,例如,剛到貴州時,中校的月餉是100元,現在是200萬法幣,中學老師的月薪也從幾塊錢漲到了 三、四十萬法幣,發薪水時滿滿一挎包,可是隻能買到一、兩百斤米,或者三、四十斤肉。葉宜蘭兩人養四個孩子也隻是勉強溫飽,那些獨自一人家庭負擔重的老師就艱難了。老師沒錢養家,學生沒錢上學,商人沒貨開市,就天天上街“反饑餓反內戰”。
張繼良出去活動了一陣子,就告訴葉宜蘭他要去湖北沙市,經朋友介紹,到那兒補一個鹽稅局長的空缺,他過去安頓下來後再接他們母子過去。原來孫立人帶著稅警總團在都勻整訓時,炮校和稅警總團的軍官們都有來往,後來稅警總團改編為新38師遠征緬甸,凱旋歸國後日本投降,隊伍中就有一部分又回歸各地方稅務係統。碰巧張繼良聯係到當時的一個熟人,保薦他去沙市。走後幾個月,就來信告之現狀,已經順利就位沙市鹽稅局長,讓她帶孩子過去。
鄭鎮漢校長得知,勸葉宜蘭不要過去。他說,國共兩軍在山東、中原、東北膠著了一年多,現在國民黨不但沒有“在半年內戡平內亂”,反而是已經從攻勢轉為了守勢,共產黨很快就要“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了。葉宜蘭很吃驚,聽廣播國軍已經把毛澤東他們趕出了延安躲到山旮旯去了,美式裝備的幾百萬大軍在各個戰場痛擊共匪,別說貴陽這種偏遠地方,就是在華中的湖北沙市,現在不也是國民黨政府好好的在那裏,哪裏有共軍的影子。雖然現在生活困苦,她沒想過蔣介石要被打倒了,還一直盼著內亂快快結束, 一切就好了,學生們可以安心上學,老師們不用為三餐發愁。
鄭鎮漢堅定地說,現在形勢已經逆轉,國民政府已經壞透了,經濟崩潰,民不聊生,軍隊士氣低落,堅持不了多久了,隻是全麵解放前,還有一段苦日子,沙市是戰略重鎮(沙市就在古荊州旁),必有一場大戰,你還是不要回去受苦了。葉宜蘭疑問地打量著鄭校長,誰知鄭鎮漢不再是平常的沉穩模樣,豪不掩飾地說:“你猜對了,我是共產黨員。我不想看著你誤入歧途,你不要去,要張繼良也到貴陽來,不要再去趟那趟渾水。”葉宜蘭大感詫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話已說開,鄭鎮漢就不再避諱,經常來找葉宜蘭談心,知道張繼良不肯回來,就對葉宜蘭說:“那你留下來,我照顧你們,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鄭鎮漢平常看起來像一個長輩,其實隻有40出頭,一直是單身。葉宜蘭再次大感詫異,又不知說什麽好
猶豫中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張繼良又來信催了,說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他們母子到了。葉宜蘭終究還是帶著他們共同的四個孩子,啟程去重慶,然後準備坐船到沙市。但是鄭鎮漢的話好像咒語一樣縈繞在她心中,她仔細關心了一下時局,沿途看著到處是炮火轟炸過的痕跡,老百姓個個都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的,覺得他說得不錯。在重慶碼頭上遇到一個算命先生,她竟去算了一卦,她從來不信這一套的。那個算命老先生在一張紙上寫了個“肆拾伍”,就一言不發。葉宜蘭猜測很久,不能確定是什麽意思。
在重慶上了輪船,就輕鬆多了。船在時而寬闊時而狹窄的江麵上前行,站在甲板上,看著兩邊的青山遠去,孩子們興奮地跑著叫著,葉宜蘭覺得自己的決定也不錯。船到了沙市,張繼良已經在碼頭等著了,他身穿長衫,神清氣爽,葉宜蘭的心才放下來。
這次安頓一個新家方便多了,張繼良已經在城中心租好了房子,生活用品也很快添置齊全,麗華進了美國天主教辦的新沙小學女子部讀書,媽媽不再奔波看診專心照顧弟妹們,等爸爸下班回家一大家子一起吃晚飯,1948年的沙市,成了幾姐弟一生最幸福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