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淩雲還覺得有點頭痛。她起來喝了一杯水又躺下,好像力氣被抽幹一樣,不想去辦公室。
秦立不在身邊,他出差還沒回來。就算他在,她也不打算跟他討論。她知道他一定會說你瘋了嗎,你是缺東還是缺西了,去幹這種冒險的事。要不,他就該懷疑什麽了。他也知道淩雲是領導的心腹,所以一直對她謀求高升的事不陰不陽。他倒從來沒說什麽,就是這世道嘛,談到金融圈,大家都是一句“貴圈夠亂”,讓身處其中的人似乎很難自證。不談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最穩妥,免得相互猜疑。
她還是和往常一樣發了一個微信:“在哪兒?”
幾乎是秒回:“你呢?”
淩雲以為他誤會了,說:“上班呢。”
不想他很快回到:“我在直通車上,中午到廣州。”
淩雲愣了一下,李默到廣州來得不多,這麽多年,他們隻在廣州見過兩次。她其實是不想在廣州見他的,但也隻能問道:“來幹什麽?”
李默說:“有點事。完了我call 你。今晚行嗎?”
隻到九點多鍾,淩雲才收到李默的電話,他似乎有點喝多了,上來就說:“快點來,我想你。”
淩雲有那麽一刻氣得想掐掉他的電話,什麽嘛,當是在翻牌子麽,中午翻了你的牌子,讓你沐浴更衣準備好翹首等啊等,然後等他忙定,叫上一聲你就要立刻出現在他麵前。不過她馬上就平靜下來,想起自己找他時,不也是這樣,也不知他每次都是在哪兒等的。成年人的地下情裏,容不得一點矯情,隻有都理解對方,抓住主要矛盾,不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才能長久。
淩雲幾分鍾就到了君悅酒店,因為她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車都沒挪,直接走過來了。李默果然喝多了,渾身冒著酒氣,一把抓住她就倒在床上,卻是半天沒有下一步動作。
淩雲抬起頭看著他溫柔地問:“怎麽啦?”
他閉著眼睛,隻把頭埋在她胸前,象一隻可憐的大狗。淩雲從來沒看到他這麽無助的樣子,突然心生一股憐惜,撫摸著他的頭發,好久才輕輕地問:“到底怎麽啦?今天是來幹什麽?”
淩雲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聽他說起來,也就是這次跟行長和董事會秘書一行去香港,做了中期業績說明會,和國際投資者開了個溝通會。本來他已經調離了董事會辦公室,按說不用他來的,可是新上任的董秘非讓行長叫他來,因為有些工作還必須他做。這位董秘是一位40多歲的大姐,外經貿大學畢業的,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可是對具體的業務就不怎麽上心了。以前兩人都是董辦副主任,上市和數次發債準備材料、路演、和重要投資者的溝通這些硬活都是李默一肩挑。淩雲也知道李默是誌在於董事會秘書這一職位的,畢竟從籌劃上市起他就是骨幹,這個位置是他晉升高管的最合適的途徑。結果是把他放去掛職,大姐升了董秘。聽聞這位大姐是某部委領導的女兒。
他長歎一口氣:“真他媽的沒意思,你辛辛苦苦幹活,不如人家有個好爹。她上了位就算了,在其位謀其政我也服了,卻是隻霸位不懂幹活,還是什麽活都是我來,她就優雅地人前一站,對著麥賣弄英語。”
淩雲知道他沒有升上高管序列一直很鬱悶,隻能安慰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你這麽年輕,總有機會的,別計較一時嘛。”
李默卻搖搖頭,說:“那些你出生時沒有的東西, 可能這一輩子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
淩雲說:“別這麽悲觀呀,你看看咱們金融圈的前輩,哪個不是農村娃出生奮鬥出來的,你們行長都是嘛……”
李默說:“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剛開始搞經濟到處缺人,紅一代還剛平反,二代們不知還在哪兒,現在呢,根基穩固,三代四代都出來了,幾十年間又產生那麽多新貴,哪有多少位置留給農村娃去奮鬥。”
淩雲沉吟著,不知怎麽去反駁他,象是問他又象是自言自語:“那普通人的機會在哪裏呢?”
李默卻真的回答了她:“白手套。”
看她愕然的樣子,李默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男女有別啊,這是男的出路,你就別考慮了,你跟著我就行了。”
淩雲好像突然也理解了高毓民,知道他為什麽要那麽做。高毓民和李默一樣,都是來自一個四五線城市的普通家庭,父母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家裏和貧窮也扯不上關係,可是要說對他的事業有幫助就完全談不上了。相反兒子讀了名校研究生,現在又是金融這麽一個高大上的圈子裏的精英,在父母看來已經非常優秀和滿足了。可他們自己卻不會滿足。他們從小就是學霸,自覺得才華橫溢,可堪在這個世界上書寫自己的傑作。向上攀登,隻不過是給自己找一塊更大更好的畫布。可是到了他們現在的位置,再往上的機會就非常少了,站隊是不可避免的,還要別人給機會你站隊。
淩雲突然說:“我可能也當了一次白手套……”
李默睜開眼睛,犀利地望著她:“高毓民?”
他竟然這麽敏感。淩雲猶豫著,不知該怎麽跟他說。她知道他肯定不讚同,卻還是想讓他分析一下利弊。
果然李默從床上坐起來,怒道:“你頭昏了,要跟著他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淩雲委屈地說:“我也不想啊,可我有更好的辦法嗎?要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他什麽都讓我知道了,我想下船也不容易吧。”
李默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站在床邊連珠炮似地問:“他為什麽要找你,幾千人中為什麽要找你?他就是吃定了你會幫他幹!我早就跟你說別跟他走那麽近,他是你什麽人,你這麽死心塌地的……”
淩雲被他質問得呆了,氣得也從床上跳下來,張著嘴又不知怎麽回敬他,眼圈一紅,淚就滾下來。
李默意識到自己語氣過分了,小心地摟過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擔心你嗎。”他確實是擔心她,更感到心底的一股怒氣,因為他覺得她並不是來征求他的意見的,她已經決定了。是什麽讓她願意這麽幹?
淩雲知道再也沒法談下去了,不要說李默現在吃著飛醋,不可能給她一個客觀的分析。就算沒有,他們倆關心的問題也不同。李默向來都是男女有別,按網上的說法,男人負責賺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男人雄心萬丈為了事業無所不用其極,那是天經地義;女人還是別參合渾濁世事,相夫教子,琴棋書畫就好了。事實上,這麽多年,李默明知道她在事業上是有追求也有能力的,但從來都沒有想過給她什麽援手。 按說,雖然不同係統,但銀行圈子就這麽小,要幫總是有辦法的。
淩雲突然想到,他老婆是幹什麽的?從來沒聽他說過,難道是被他雪藏起來專門負責貌美如花了?自己和他沒有走到一起,有時還有一絲遺憾,其實是完全不必的。兩人真的成了夫妻,他不知對她有多大意見呢。想自己雖然沒有飛黃騰達,可是從畢業就一直在銀行,從基層小職員一步一個腳印升上來的,加班是家常便飯,周旋在客戶和領導同僚中的煩心事也是少不了,在他看來,一個女人幹那些事都毫無必要。
李默看她臉色不好,又懊悔又感慨。今天自己本來就氣不順,為那些勾心鬥角的事煩心,他真心希望淩雲不要陷進來。金融離錢太近,這裏麵的利益和誘惑太大,各路人馬都在裏麵酣戰,注定是一個表麵光鮮裏麵藏汙納垢的圈子。為什麽她就想不開呢?他摟著淩雲靠在床頭,說:“我們別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起去浪跡天涯吧。你不是說想在希臘的小島上藍天白雲,戲水讀書嗎,我們一起去……”
淩雲被他的吻堵住了嘴,李默當然不是要她一個回答。這種話也就是情話,連想都不必去想。別說李默不能放棄現在,連淩雲都是爬在半山腰,不可能放手,一放手,意味著那麽久的努力化為泡影。
這一次李默格外溫柔,好像要粘在她身上。他感到一種無奈襲擊著他,讓他既無法前進又不能自拔,他又感到,連她也要被吸進這種無底洞。
最後,李默還是忍不住對她說:“我是吃醋了,不想看到你被他搞得五迷三道的。”他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一旦上了這條船,就由不得你了。有些事隻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肯定會超出你的控製。你要再潔身自好就不可能了。”
淩雲沒有出聲,她有點心煩意亂。
吳小暉、徐明、郭文貴都是“白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