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紹平是我相處近20年的一位朋友。在茶餘飯後,他經常談起偷渡到香港的之事。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在奉化近50萬人中,有這樣經曆的人雖然極少,但它卻從一個側麵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經濟現狀和老百姓追求幸福的心理。因此,我花了二個半天與他交流,並形成了以下材料。
內容概述:1980年5月到8月,竺紹平先生因生活所迫、穿越邊境線、偷渡到香港、遣送回大陸、旅途被押送、逃離收容所,故事起伏跌宕、曲折離奇、驚心動魄。回家後,他還是繼續過著那非常艱辛但又無奈的生活。但是,隨著我國改革開放領域的不斷擴大,他的生活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三
1980年5月20日(農曆四月初七)晚上,是我一生中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個晚上。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天上有月亮,海水正在退潮。我藏匿在蘆葦叢中,走走停停,躲避過邊防軍、公安的巡邏隊,鑽過鐵絲網,穿越邊境線,並悄悄地進一步向大海靠近。
在蘆葦蕩中,我發現了一座泄洪用的水閘,水閘是用幾塊木板攔蓄的,水閘裏麵水很滿,外麵直接流向大海裏。我看了以後有了主意,馬上脫掉了上衣和長褲,將衣服、手表、氣枕和指南針等等,都裝進塑料袋裏,並係在腰上後,慢慢地潛入水閘裏麵的水中。
聽聽周邊沒有什麽動靜後,我就猛然將那水閘的幾塊木板掀掉,自己的身體隨著那水閘裏的流水衝向大海。河道兩岸的礪石劃破了我的雙腿和身體的許多部位,但我忍受著劇痛,還是不顧一切地順著流水向大海遊去。這時,岸上響起了狗叫聲,頭上傳來了十幾響槍聲,子彈在我的身邊落下,我馬上沉入海水中。
開始的時候還算順利,遊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心裏有點放鬆,感覺也有點累了,我就打開了氣枕,借助氣枕的浮力,一邊休息,一邊慢慢地繼續向對麵遊去。在大概遊了三個小時後,我心裏非常複雜、激動。一方麵認為我這次偷渡肯定成功了,到香港以後找到了工作,就有好日子過了;另一方麵,感到自己隻身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親人,可能永遠也見不到母親和兄妹了。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因我而受到株連,他們以後的日子不知道怎麽過下去?如果我在家裏有工作、每天有飽飯吃,誰還會來吃這樣的苦、冒那麽大的風險啊?想到這些,我流淚了。
開始漲潮了,海水總是將人向深圳方向衝,遊起來越來越吃力了,但我還是拚命地朝著香港方向遊去。
在21日淩晨2點左右,我已經靠近香港了。香港警察的直升飛機在我的頭上盤旋,而且飛得很低,不斷地向海麵上打著探照燈。當探照燈掃過來時,我就潛入水中,一次次躲過了探照燈。
前麵已經若隱若現地出現了陸地的輪廓,香港就要到了。上岸以後,天已經有點亮,我看了看手表,時間是4點15分。我一邊休息,一邊穿上隨帶的衣服。
昨晚隻吃了兩隻麵包,再加上一夜遊下來,我的肚子餓得不得了,所以就想去找點吃的。香港人睡得晚、起得也很遲,我沒有找到有吃的地方。當時,我身上還有30元錢。
吃的東西沒有找到,卻遇到了幾個香港的邊防兵。他們一看我的穿戴,就知道我是偷渡者,馬上將我抓了起來,並塞進了他們的警車。在警車上,有一位藍眼睛、白皮膚的警察,好像是正宗的英國人,他正準備吃早點,咬了一口以後看我一直盯著他,他示意我要不要吃,我點點頭,他就將那份早點送給我吃了。
早點就是兩塊麵包,中間夾著青菜和一塊肉,我已經餓得不得了,沒有幾口就吃完了,那味道倒真是好極了。現在才知道,那東西叫三明治。
6點半,我被警察帶到港英陸軍集中營,被關在一個用鋼筋搭成的鋼棚裏,那裏已經有一些像我這樣的人在,後來又送來了一些。9點多鍾,有一個40多歲的婦女來采訪我。問我叫什麽,是哪裏來的,家裏還有什麽人?我回答說:我叫竺紹平,是浙江奉化人,家裏沒有什麽人了。好像她聽不太懂我的話,後來又叫來了兩個香港警察來審問我,她在旁邊聽著。
我向警察回答了上述問題以後,並補充說,奉化就是蔣介石的老家啊。他說他知道蔣介石和奉化。他又問:你為什麽要來香港,香港有沒有親戚?我回答說:我是來香港找工作的,香港沒有親戚,但是台灣有(實際上沒有),你們是否可以將我送到台灣去?他說:如果你4月份以前來還是可以的,但現在我無法幫你。最近,你們的華主席訪問了英國,與英國政府簽訂了一份關於遣送大陸難民的協議,我們一定得將你送回到大陸去。後來,他還對我開玩笑地說,你的運氣不好,下次有機會再來嘛!在審問期間,有幾個警察和記者還為我拍了許多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