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聲
小說，隨筆，遊記，雜文
2009年9月5日，是歐盟-亞洲醫學影像講席團在烏蘭巴托做學術演講的最後一天。接下來的活動是所謂Networking。是晚，代表蒙古參加項目的朋友，開車帶我們到距離烏蘭巴托城14公裏的一個蒙古包吃飯。很快便出了烏蘭巴托城，沒了公路，車就在一片荒原上，魯迅說的那種跑得多了就成了路的的路上跑。原野蒼蒼，夜色茫茫。跑著，跑著，忽見遠方山口上方，一輪碩大的圓盤，淡黃色，哇賽，蒙古的月亮！真圓！大家一齊下車拍照。一位友人大叫一聲，十五！今天是八月十五！另一位馬上更正，昨天十五！今天十六！都無所謂，十五、十六的月亮，其實差不多圓。隻是可惜，我拿的是老婆最近才買的相機，CANON G10，具有極其繁複的功能，我剛拿來使，還沒有掌握怎樣把它設為手動，隻會當作傻瓜機來拍，而傻瓜與月亮，並不兼容，沒法複製那輪月亮的美倫美奐之萬一。
剛到蒙古的第一天，我曾很鬱悶。首都烏蘭巴托看上去就像中國一個縣城，土裏土氣，周圍布滿山，光禿禿的，不見一棵樹，離開烏蘭巴托稍遠一點，道路便坑坑窪窪起來，車輛經過，塵土飛揚。我納悶，如此窮鄉僻壤，怎麽就忽然跑出一支大軍，破金，滅宋，治印度，占波斯，甚至鞭指莫斯科，把那些高傲的白種貴族們趕到河裏喂魚？ 現在，蒼茫草原上的蒙古月亮，使我開始明白，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夠彎弓射大雕，其力量，不在城市，而在草原。身在草原，天地廣闊，有山，但不高，遮不住視野，策馬便能跨越，因而引起征服的欲望。冷兵器時代，策馬草原，不產生英雄情結，應該是件很難的事情。
未到蒙古之前，和絕大多數國人一樣，我對蒙古人的認識，主要就是以下三點：
一、老毛說的，“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二、八月十五殺韃子；
三、元朝的時候，漢人村裏的姑娘要嫁人，先得跟韃子村官睡一覺。
如今，在蒙古待了五天之後，我可以肯定地說，老毛說的不對，成吉思汗，絕非隻識彎弓射大雕！蒙古人的文化裏，蒙古人的思維方式裏，蒙古人的舉手投足裏，很有一些高貴的東西，呼應著他們在13世紀取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種輝煌成就——幾乎統治了當時已知的全世界。這就好比小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中，幾乎占領全中國，打遍太平洋那樣，你不能說，他們隻是因為野蠻。
這些高貴的東西，要說起來，其實也都微不足道，例如，蒙古人顯得從容鎮定，不像中國人，個個心急火燎，說話總要大聲嚷嚷；蒙古人比較注意長幼尊卑，不像中國人，遍地英雄下夕煙，人人恨不能當秦皇漢武；蒙古人的笑容，比較純真，不像中國人，笑起來老謀深算；蒙古人在餐桌上的禮儀，遠在中國人之上，他們使用刀叉純熟，喝湯昂首挺胸，高瞻遠矚，沒有西裏呼嚕之聲，同桌人的飯菜不上齊，無人先動手。我的當外科醫生出身的朋友，甚至提醒我注意， 蒙古人的牙齒，長得比中國人整齊。我說我注意到了，隻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還在想，難道蒙古人也像西方人一樣，自小就享受無微不至的牙醫保健？朋友說，不可能，是人種的差別。我們中國人，牙齒寬大，牙床卻不夠寬，所以牙齒經常長得東倒西歪。牙齒長得怎樣，物種決定，本來無關高貴低賤，但事實是，在現代社會，一顰一笑，一口整齊的牙齒，便立顯高貴，卻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潛規則。
這些高貴的細微末節，說明了什麽？意味著什麽？
說明了，意味著，蒙古人，是最西化的亞洲民族。這是我們剛到達蒙古時，接待我們的一位蒙古醫學博士說的。五天待下來，我對這個說法，深表讚同。蒙古人完全不是隻識彎弓射大雕的野蠻民族，他們比我們文雅得多！還可以舉出一個反麵的例子：我見到的蒙古男人裏，有一個年輕人說話口氣大得要命，油裏油氣，就像北京街頭的混混。他在中國住過，留學過，血液裏滲進了中國毒素。
那麽，蒙古，作為一個地處亞洲內陸，遠離海洋，遠離歐洲，在俄國與中國夾縫中求存的國家，其西化之力從何而來？我帶著這個問題，還有其它問題，例如蒙古到底是怎麽獨立的，一個人跑去參觀了蒙古曆史博物館。
有這樣幾點收獲：
1. 蒙古人珍視他們的獨立。那些關於蒙古人要回歸中國的說法，純屬意淫。
2. 蒙古人對滿清如何統治他們語焉不詳。可能是他們最感恥辱的時期。
3. 1911年，中國爆發辛亥革命，蒙古王Bogd Khan乘機宣告自治。在Bogd Khan派出的秘密赴俄使團中，有一個共產黨奸細，名叫Damdiny Sahbaataar，與老毛同庚，1893生。此人勾結俄國布爾什維克，引俄國狼入室，終於1921年使Bogd Khan宣告獨立。1924年，Bogd Khan死（沒有交代如何死的），蒙古正式對外宣稱為共產黨國家。作為開國元勳，在烏蘭巴托市中心，議會大廈之前的廣場上，立有Damdiny Sahbaataar的騎馬塑像。大救星，還是賣國賊，全在你用什麽視角來觀察。
4. 在1911-1921年間，蒙古有民60萬，其中喇嘛10萬。也就是說，平均每三個男性，有一個住在寺廟裏，既不生產，也不生殖。1921年，蘇聯人來了，封閉了祠廟，把喇嘛們趕到鄉下，從事勞動生產。從客觀上講，這實際上是拯救了蒙古民族，使他們不至於因佞佛（藏傳佛教）而滅種。
5. 蒙古的寺廟有三種風格：藏傳佛教的廟，屋頂比牆小；中國佛教的廟，屋頂比牆大；蒙古廟的屋頂是圓的，形如蒙古包。
6. 蒙古人西化的直接動力，來源於蘇聯殖民統治，烏蘭巴托市一半以上的建築是斯大林式的，蒙古文字徹頭徹尾地俄化。但蒙古今天是個百分之百的獨立國家。所以說，70年的蘇聯殖民，對於落後的蒙古來說，有曆史進步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