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二十六章河邊
傍晚時分,真人府法師的密室內,明亮的燈燭閃著火焰,映照著身材修長儒風氣質的婁近垣。
他手裏拿著雍正帝賜給義萱的黃色緞麵的香囊,上次劫匪搶走後,差役尋到這個香囊趕忙送回來。婁近垣讓人洗幹淨匪徒嘔吐汙穢,重新又填充了珍貴的香料。
燈影下,婁近垣雙眼微蹙默念密咒,用劍指行雲流水,在香囊上施法畫咒。法事結束他將香囊與弘曆給義萱的一枚白色羊脂玉墜,一起收納進一個檀香木盒子裏。
檀香木上蓮枝花紋,嵌著星芒般的碎金。婁近垣沉思中,將木盒的凹槽合縫,這裏麵鎖著是他的秘密。
義萱被綁後,眾喇嘛看到義萱歌嘯,都以為倒地的匪首,也是被歌嘯震住。京兆府衙門審問完後,這些人都很快被砍頭問罪,沒有人知道,匪首是聞了香囊後,渾身抽搐倒地不醒的。
道教在清朝岌岌可危的時候,為了振興道教,抓住聖心,五十五代張天師,從上兩次天師覲見皇帝的铩羽而歸的經驗中,總結教訓選出有真法力,能夠呼風喚雨的大法師。
雍正帝繼位後,五十五代張天師精心的從全國的道家士族裏,挑選了優秀的青年道士到龍虎山集訓培養。就是等著雍正帝的召喚後,跟隨他進京朝聖,能夠讓龍虎山和道教再次發揚光大。
婁近垣就是這些年輕的道士精英中的佼佼者,是龍虎山最傑出的法師,他少年時期步入道門,跟隨鬆江府仁濟觀的楊純一修道。二十多年潛心苦修,得到了正乙道的符籙真傳。
張天師挑選他,是因為他天雷秘法的能力出神入化,任命他為見聖的法官,跟隨五十五代張天師入京朝聖。
在杭州的夜晚,張天師突然病重,他演算了天道,羽化飛升前,為了道教的不覆巢滅掉,立婁近垣代他朝聖,並將張家曆代掌門的秘密心法,太乙火府大法,在咽氣前,交給了婁近垣。
有了這個無上心法,婁近垣可以無痕畫咒,啟動空間的力量,一切有形物都可以帶來雷電的發力。雍正帝賜給義萱的香囊,就被他施了無痕的符咒。
婁近垣有了太乙道符籙真傳,加上天師秘傳的心法,他施法的功力深不可測。無痕符咒操控空間事物就如呼吸一樣簡單。
婁近垣被五十五代張天師選中,不僅是因為他法力高超,心思縝密行事謹慎。而是天師怕張家的後輩沒有成長起來,到了京城被皇帝考驗功法後導致道門不幸。
婁近垣朝覲雍正帝的時候,所有的物件都寫了無痕密咒,雍正帝見了婁近垣心裏就有一種親近感,很願意與他探討煉丹修仙的事情。
婁近垣思想上有個道法演算,每次見聖會討喜的說一些帝王愛聽的,但是又不忤逆雍正帝的話。以非全真教的道士身份回答雍正帝丹藥的問題,真誠的給出煉丹的建議。
但是對道教的各種科儀禮拜活動,皇家的祭奠的規製和章法,婁近垣如數家珍的娓娓道來,熟練的如同吃飯喝水一樣。雍正帝覺得婁近垣是他見過的,最合規的皇家科儀的道士。
穿著淡青色道士常服的婁近垣走出了密室,眼波隨意環顧真人府,樹林裏有一些虛影在暗動。這裏都被婁近垣布置了防禦機關,按照奇門布局了空間能量的密鑰。
自從雍正帝口諭,不用義萱守夜後,那些宮中的人,以為義萱被雍正帝所忌憚。想到隆科多和弘時被廢黜前的待遇,熹貴妃和裕妃嚇得禁止皇子來找義萱。
現在的義萱反而落得自由自在的,像一個正常人家的孩子,有了恣意灑脫的時間。
給新大殿準備的十二具道家的泥塑神像已經完成,都放在真人府的三清大殿內,等著新建的正殿完工後,正式的安置。
這些泥塑都是素胎,義萱和師兄們有空就來細細的修補打磨。穿著道士常服的亮心道士,一身的灰漿印子。
他輕輕的擦拭八仙呂洞賓的劍,這把劍不是泥塑,而是香客捐贈的玄鐵打造的真品,可以削鐵如泥。
擦拭完畢,手癢的亮心手拿著劍朝著空中一揮,刷,空中懸掛的鵝黃色經幡刷的就一道口子。
“師兄,小心!”
亮心趕忙將劍往回收,一回手,劍戳到鐵拐李泥塑的胸口,留下一個豁口。
“呀,師兄,你給他刻了個徽記,小心他找你算賬,嗬嗬。”義萱少女的笑聲,清脆的刺破夜晚。
“明天張榜找幾個畫工吧?” 亮心看到婁近垣走近後,趕忙轉移話題掩飾錯誤,怕婁近垣責怪。
“可以,最好還是用京城的道觀的畫工比較好。”婁近垣裝著沒有看見,發表意見。
“現在忙不過來,現在京城管理的嚴,不讓和尚,道士遊方來此。”亮心說出了困境。
“好吧,你試試。”婁近垣放權給弟子。
三日後,亮心招募了很多的落魄的文人畫工,忙碌的人群中,義萱看到那個曹家的少年曹霑也在大殿畫彩塑。亮心師兄在廟會見過他擺書畫攤,知道他才藝雙絕直接錄用。
但是畢竟這些畫工,不是道門出身,為了謹慎起見,亮心先讓曹霑和一些新手畫工,給泥塑的惡鬼塗彩畫像。忙完了道觀的事情,義萱有空就跟在曹霑身後觀摩。
曹霑的筆有溫度,惡鬼的泥塑被他畫了色彩跟活過來一樣,畫作的屍血順著劍脊滾落在地,人物身上傷口裂開縫隙有刀光影,空中的雷師發出的電光水汽金芒,可以穿透十八層地獄。
有了義萱每天陪著,曹霑一邊畫泥塑一邊和義萱說話,兩個同齡人說說笑笑,就像是參加好玩的遊戲。到了飯點,曹霑被邀請留在真人府吃齋飯,曹霑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自閉的心中,自由的杏花全開了。
但是好景不長,曹霑的叔叔聞風找到真人府,生怕他遁入空門,現在曹家傳承的債務需要有人承擔。曹霑的王爺表哥傳話說,陛下要開官學了,何況去年陛下開科考,欽點了新科狀元彭啟豐,就是江蘇蘇州府的人。
曹家天債的負擔,要解除掉,曹霑的叔叔就想到了天資聰穎的曹霑,把曹家的振興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家裏已經給曹霑在官學注冊,需要認真準備入學測試。
現在的婁近垣倒是不反對義萱和曹霑在一起玩耍,少年人需要伴,他們兩個智力旗鼓相當,一個是被陛下抄家罪臣的孩子,一個是被宮內視為妖女的孩子,是最好最合適的朋友搭子。
日光從樹蔭間隙斜斜切進來, 恰好照亮曹霑清秀眉骨處,穿著一身淡灰色布衣裳袍的他,單薄的眼皮抬起,望向義萱的異色瞳孔裏,就像是看宇宙的星光。這是他們約好的,每個月的初五巳時,到後海河邊相聚玩耍。
“給你,吃糖葫蘆!”
義萱手中拿著兩串糖葫蘆,將一串還帶著糖渣子的遞給了曹霑。
“下雨了,我們去亭子裏。”
曹霑吃著葫蘆,看著天空落下細雨,趕忙帶著義萱朝河邊的亭子中躲雨。
兩個人坐在亭子的護欄上,一起吃著糖葫蘆,看著天上的雨,將河邊的綠色都浸染的一片朦朧,仿佛天地都被油彩潑墨。吃完糖葫蘆的義萱倚在廊柱旁,因為素淨的道袍沾滿新鮮的雨漬。
“我不想科考,但是家裏逼著我讀書。”曹霑壓低聲音, 眼睛裏冒出心裏晦暗光線,對義萱說出了心裏話。
“那你想幹什麽呢?也當道士?”義萱笑臉泛著微光,同情的看著曹霑。
“那更不可能,我還要幫家裏還債。”
“很多債嗎?要多久才還的完?”
“對,很多,還不完,叔叔說除非我中狀元,得到陛下的恩賜。”
“那你還要苦讀很多年的書,以後我們就沒有機會玩耍了。”
“我其實不怕讀書,而是喜歡讀書,隻是不想做官。”
“有趣,人們讀書不都是為了做官嗎?”
“哎,我看透了,反而羨慕你們道士,沒有這些煩惱。”
“誰說的,道士是另一種官場,隻是你不了解而已。”
“真的?你們的官場是什麽?”
“天道。”
“嗬嗬,狡辯。”
“道教的宗旨就是根據天道的演化,幫助服務眾生。”
“你這樣說,有些道士該餓肚子了。”
“本來天道就沒有代言人啊。”
“既然你的天道這麽厲害,那你說說我,讀書做官的前途如何?”
“你的生辰是幾日, 或許我能幫上忙。"
“初二十八,”
“你不考功名是對的,”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道士啊,嗬嗬。”
“何解?”
“萬物負陰而抱陽,做官需要很多的太陰能量加持,你出生那天,天上最大的太陰,月亮,沒有出現。”
“那麽這一天出生的人,都沒有好運?”
“也不是,隻是與官場無緣。”
“那我該做什麽呢?”
“體驗人生!”
曹霑用手擦掉額頭上的潮氣,看著義萱的眼睛想著她就是順著自己,說的寬慰自己的戲言。陛下把曹家欠的債務,都讓後代子孫承擔,他這輩子就是再努力,也還不完巨款。
想到天道,萬物的本質都是陰陽二氣和合,無逃於陰陽二氣,曹霑有了吐槽的樹洞。國學基礎紮實的曹霑,聽了義萱的陰陽說,不由的蹲下身, 像一個慢撒氣的皮球蔫了。
眼淚慢慢的溢出他的眼睛,整個人的輪廓像浮在雨天的河邊,就像是祈求天道命運暈開機會。
“也許是我祖上花了太多人間的錢,也許把陰間的錢財都花超完了,變成了去不掉的債務。”
曹霑蹲下時,仍然還小心的護住身上布背包, 裏麵裝著文房四寶和一些紙張,這是他們全家的希望,是給家裏改運的家當。
義萱沒有細說這些陰陽與生日的秘密,是她從弘晝的生日中體會出來天道秘密,而不是什麽八字的四柱的演化。今天她更加的從弘晝和曹霑的命運之總結出,果然是一陰一陽謂之道。
天地的能量決定人間的發生,傑出優秀的少年,哪怕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一但人出生在沒有月亮的日子,就不會有沐浴太陰的光輝。
現實活生生的例子,一個沒有機會得到皇位,一個成了落魄家庭的公子。
義萱望著雨水,感悟太陰的力量,就像這梅雨時節的,太陰化忌的人要想有好命運,就要沒有妄念不爭。
她佩服弘晝的聰明,雖為皇子卻早早的開悟自保,還想辦喜喪來示弱,沒有對皇位的覬覦之心。而曹霑的家人,還執迷不悟的,想他科舉興家。
“鞏用黃牛之革,不可以有為也。”
曹霑嘴裏叨叨著變革的爻辭,聰慧的他終於體會到了義萱說的天道的境界。
忽然遠處的小道上,風雨中,有幾匹馬跑近。
“勞駕,讓一讓!”
兩個個三十多穿著華貴的滿族衣袍青年人,翻身下馬,將馬韁繩給了家仆後,躲進了亭子中。其中一個穿著紫紅色錦緞貴胄氣質的人,看到穿著道袍的義萱後身子遲疑了一下。
“你是那個妖……?”
“我不是妖,我是捉妖師。”義萱雙眼一白青年,打斷了他的話語。
“啊,對不起,我冒昧了。”
麵相清冷的貴胄,從淺藍色和服袖口中掏出一個手帕擦臉,手腕係著紅繩。義萱低頭躲閃他們套近乎的神情,心中憤懣這些人口中的妖女,勝於口誅筆伐。
不想給家中惹禍的曹霑,看著他們身上的衣品,都是貢品的繡緞,猜出他們是皇家子弟。看到他們對義萱出言不遜,顧不上再躲雨了。
他這輩子最不喜歡見到皇家的人,他們一家的榮耀和富貴都因皇家,倒黴抄家也是因皇家,那些巨額債務其實都是康熙花費的,但是雍正帝算賬在曹家頭上。
“我們走吧!”
“好吧,”
“哎,你們留下,我們騎馬走的快。”
另一個穿著藍衣的青年貴胄,認出義萱是在雍和宮典禮,跟在弘曆身後,還被章嘉獻了哈達的女孩。知道她是和弘曆關係緊密的人後,藍衣的青年趕忙有道義的,避開先行離開。
高個的青年說完,接過仆人遞過來的馬的韁繩翻身上馬,離開時不忘自我介紹。
“我叫允祿,後會有期。”
“仙姑,我叫弘皙,後會有期。”
聽到他們改口仙姑,義萱吐口氣,看著他們騎馬的身影在雨中消失,他們這些皇子的出生日,也決定了他們的命運嗎?而曹霑擦擦額頭的汗水,沒有說話默默的想著心事。
不一會, 天穹的雨簾裏忽然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是亮心師兄趕著馬車趕來接他們。